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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沉香国自初以来历时百年,计有五十八代国王。第五十八代国王就是郡王,他死于登基当日,即那一年的冬至,三日后葬于九重宝塔。在前朝太子不离攻克孤岛城堡之前,郡王塔是沉香国唯一的王陵。郡王以上历代王陵,或毁于兵燹,或毁于大灾,他们身后留下的,都只是一个漂亮的灵牌,以供后世新主祭祀礼拜。郡王生前被称为伟大的郡王,遗憾他在死后也没能逃过沉香国历代国王的宿命。他的塔墓即将被不离大军摧毁,地宫里的无数珍宝,有如它们当初委身于郡王一样,即将扭过头去,委身于新主不离。

郡王大殡当日,不离再度来袭,孤岛城堡下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大战船被猛火油龙点燃,三天之后,最后一块木头在海中熄灭。

那时,漫天大火还在海上燃烧,城上守军只草草放了几箭,便被浓烟逼了回去。但是不离并未乘势攻城。他让万只快船闪电般地散开,有如撒开的渔网将火中孤城围成铁桶。这是一群可怕的食人鲨,三天之内只吃浮在海面上烧焦的鱼,不喝水似乎也能活着,只是偶尔抓住一些海鱼,用鱼血润湿干裂的嘴唇。

城上那些熏昏了头的守军,每隔段时间就要换一批人,否则不必叛军费事就能被毒烟杀死。冒死接近城碟的守军,装束都是白色的,他们在为郡王戴孝。他们对不离叛军充满了仇恨,但又无计可施。即使他们的太子同意与叛军决战,他们也没有胜算,甚至没有打赢的欲望。十年和平蚕食了某种欲望,并在不离攻击之前就打败了他们。

守军在城上与海上叛军对峙了三天。

第三日正午,一支箭从不离指挥船上射出,箭尖缚着写给不弃的书信。不弃那时正在校军场上,指挥五万军兵造风筝——飞天的风筝,远走高飞的风筝。那些风筝并不都是给打造者本人的,每个士兵要连续造出五只风筝后,才会拿到配发给他自己的那一只。所有的风筝,一半以上适合妇孺飞行,余下的细分出了多种型号和类型,每造好一只,会被当场打上标记,进入试飞程序:点将台那里选出了体重身材各不相同的人,这是些志愿前来试飞的子民,他们试飞后每人当场可以得到一只风筝。当然,这需要一点勇气——他们可能要为此付出鼻青脸肿的代价。不弃除了督造风筝,还要对试飞失败的风筝再三研琢,让兵匠们改造,直到风筝能让孤岛城堡内所有那一类型的子民飞上高空。那封箭书就在此时呈给了不弃。它立即被弄脏了——不弃手上沾满了泥和木屑。他把弄脏的箭书展开,认出那是不离亲笔。那些字体还是十年前不离的字体,但要比十年前的不离字体苍劲,一撇一捺都暗藏玄机。不离信中写了三点退兵要件:交出前王后;交出传国玉玺;交出郡王塔下全部珍宝。不弃把箭书看了三遍,随手丢进风中。

赛公输捡回了箭书。小五扒在赛公输的肩头,催着问道:“那丑八怪都写了什么,快念给我听听。”小五不识字。不弃看了眼他们,笑了笑。

不弃认为赛公输方才跑出去的样子很好笑,快绿坊事件后赛公输被囚禁起来,在那儿定是吃足了苦头,奔跑时两腿使劲朝外甩,看上去很像跛子。不弃认为小五也很好笑,她和小准如同孪生,小准学富五车,是女中的文曲,小五大字不识,脑子似乎也不大灵便。不弃还认为自己十分好笑,他曾在自己的密室之中给不离写信,写了烧掉,烧了又写。写了什么他如今全忘了。那是些永远无法让不离亲展的书信。如今不离回了信。可见不离一直以来也有写信给不弃的欲望。但从“离掐案”开始,不弃就不再相信不离,这次也一样。即使达成三个交换要件,不离也不会老老实实地撤兵。

不弃回到点将台。点将台上有副桌椅,是特为内史臣准备的。郡王驾崩,不弃如今代掌朝政,统帅三军,他每天所到之处,就是内史臣所到之处。不弃每天造风筝,小准也只好看着他造风筝。

飞天的风筝取材并不严苛,但孤岛城堡上的木头,除了那些燃烧在大火中的战舰,多半都反反复复用过了一百年,拿来造风筝是不行的。不弃命令军兵将城中那些商铺﹑酒肆﹑书馆梨园还有快绿坊都拆了,筛选出了能用的木头,但相对于几十万孤岛城堡的子民,那些木头还远远不够。不弃又命人去他的世**砍树,那些芬芳无比的月桂、香杨、山苍子树转眼都被砍光,裁成木料,造成了风筝。可还是不够用。不弃又打起了金殿和银殿的主意。但是王后坚决反对,不弃只好另想主意。

“小准,”不弃望着小准手中的笔:“不弃有事相求。”

小准手握着笔,从桌上拱了拱手:“太子之命,微臣谨从。”

“我想借用小准府上的银杉树,”不弃说到此处开始结巴,不好意思了好半天。“只是借用。若能躲过此劫,不弃答应借一还十。”

小准微笑道:“太子有命,微臣怎敢不从。”

一些兵匠带上斧锯领命下去了。小准从兵匠们的背影里收回目光,转向不弃:“太子,微臣有事不明,想冒死一问。”

“说吧。”不弃说,手上摆弄着一只风筝。

“太子心系子民安危,仁德之心,日月可鉴,令微臣感佩之至。但如此一来,在沉香国史册上,太子清誉必将受损,势必遗笑后世。故请太子深思。”

“小准好意,不弃岂能不知。”不弃依然摆弄着风筝。他找到它试飞失败的缘由了,因而弄不清他此刻脸上露出的笑容是给小准的,还是给那风筝的。“小准只管秉笔直书,不弃绝不见怪。不弃原本就是沉香国天字一号混蛋。”

“微臣还有一问。”

不弃弄好风筝,把它交给身边的兵匠去改造。“小准只管问。明日之后,怕是没机会了。”

“太子,”小准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不弃送她的乌木人偶日晷。“太子所赠之物,微臣日夜带在身上。明日之后,孤岛城堡一旦陷落,微臣愿携此物玉碎尽忠。诀别之际,请恕小准直言:孤岛城堡之中,不愿远走高飞的子民大有人在,太子虽是好意,但强人所愿,势必遭人怨恨,后世之人势必以讹传讹。这又何必?”

不弃看着小准,沉思良久。他点了点头:“小准说的有理。”他叫过身边的将军:“传令下去,风筝务必加紧打造,城中子民有不愿离城的,也无须勉强。”将军领命而去,不弃又转过头看着小准:“小准身为朝廷命臣,宁愿玉石俱焚,本太子就如你所愿。今夜子时,你可出城去见不离,只将我的王后姨母和传国玉玺交给不离。他必以未得宝物为由杀你,刚好成全了小准。如何?”

小准凝眸良久,没有回答。

“小准怕了?”

“微臣遵命。”小准深施一礼,离开桌案,领命而去。

小准临危受命,三个时辰后以钦差身份去见不离,将前王后和传国玉玺交与不离。沉香国内史记述并未终结,但从这个子夜开始,内史记述者变的漫漶不清。不离有没有杀死小准,说法不一。因而至此以后的沉香国内史,究竟是小准手笔,还是小五代笔,成了一个谜。倒是有人记得,小准在辞别太子不弃的当时,在躬身施礼之际,动作慢的好像与小准的一贯做派极不相称。小准和不弃似乎都有意回避对方的眼睛,他们眼望着别处的样子,不像是君臣,更像是分飞的劳燕,诀别的鸳鸯。小准整好冠带,最后离去之前,有道亮光从她眼中一闪即逝,见过那亮光的兵匠一辈子都在讲述这件事:沉香国第一美人居然哭了,哭起来越发哀感顽艳,倾国倾城。

在那三个时辰里,不弃离开了校军场,跨马逡巡他的孤岛城堡。

郡王大殡之后,不弃下令取缔宵禁,大开城门,城中子民不再封门闭户,可以随意在街巷走动。但整座孤岛城堡已经没有走动的去处了,到处是拆毁的建筑,到处狼藉着砾石瓦片和朽木枯草。那些子民看见不弃,便在不弃马前跪成一片。不弃答应了他们的请愿,跨马继续前行。相同的场景,很快在下一条街巷重演,不弃又答应了他们的请愿。这些请愿截然相反:一半是请求太子给他们风筝,让他们远走高飞;另一半是请求太子别给他们风筝,莫让他们远走高飞。看来小准说的没错。不要说他的子民,即使他的八大辅国重臣,也分出了两派:四名辅臣同意远走高飞,另外三名辅臣决意玉石俱焚,还有一名辅臣已在郡王塔前挥剑自刎,他是哪一派,已经不必细说了。

不弃从城中返回金殿,已交深更。他在龙书案前给不离写信。那是他最后一次写信给不离,整封信只有一句话:

“不弃答应将传国玉玺还给你。自此以后,不弃不再欠你什么东西了。”

特使钦差小准,领太子命出城去见不离。那时正是子夜,孤岛城堡军港里最后一块木头在海中熄灭。天色微明时分,不离下令火攻孤岛城堡。

浮游在海面上的快船得到帅令,划动桨橹,向孤岛城堡逼近。在城头守军箭矢的射程之外,他们抛下了石锚,一万只快船上的操作手抽动猛火油龙,黑色油脂有如万条黑龙,同时射向城下海面。半炷香后,猛火油龙再度射出,此次它们同时被火镰点燃,强喷而出的不再是油,而是青色火焰,是致命的火信。火信在孤岛城堡下激起骇人的燃爆声,那些先前喷出的猛火油有如意外惊醒的猛兽,咆哮而起,刹那间将整座城垣咬在血盆巨口之中。

那些快船纵火之后,飞快回撤了十海里。从远处眺望他们的杰作。气象还没有从异变中回转,海面上此刻正刮着魔咒般的东南风,风向刚好指向孤岛城堡,给城下的火红兽群插上了翅膀,使得肆虐的火舌可以飞上百米高墙,将城碟上的守军拖下垛口,成百上千地葬之于火海。那些用前朝监房的石木修建的高大城墙,在大火的熔炼中发出成片的哀鸣。可那哀鸣显得过于老迈和孱弱了,欠缺了最基本的悲壮元素。唯一能在焚烧中争口气的是那座全部用石头垒建的鲨鱼灯塔,它在火中足足坚挺了三个时辰,坍塌时发出的轰鸣震耳欲聋。与鲨鱼灯塔等高的郡王塔,在火中的表现差强人意,它精选了沉香国最好的木头和最漂亮的石头,用孤岛城堡最好的兵匠建造而成,因此坚挺的时间只比鲨鱼灯塔少了半个时辰。当孤岛城堡的大半个城垣坍塌在海面时,叛军的快船再次逼近,看上去仍是一张撒开的渔网,跌落海中的守军一旦被发现还活着,叛军便朝他们搭弓放箭。

“放箭。”不离站在指挥船上,看着远处中箭的士兵。“滥用猛火油者,斩。”

“逆贼,给本特使留下一箭!”

这是小准。她此刻就在不离身后,颈上架着两把雪亮弯刀。不离甩开火红斗篷,扭头看着小准。

“逆贼?”不离冷然笑道。“城里的不弃才是逆贼。本太子若是逆贼,你那死于郡王刀下的父兄又是什么?”

“废话少说,本特使但求一箭!”

“你这么想死?”不离望着小准,火红面罩映红的目光掠过一丝忧伤。“你若想死,就不该来这里。不弃知道我不会杀你。”

“你杀人如麻,会遭天报的!”

“天报?”不离手指摇摇欲坠的孤岛城堡。“天报在那里,你都亲眼见到了。”

小准挣开抓他的士兵,朝不离扑去。但她一转眼又被重新抓住了。不离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眼中再次掠过一丝忧伤。

“你不该恨我。”不离挥手让人把小准带下去。所以后面的话,不离好像是说给小准后背听的:“你会让我更恨不弃的。”

小准被带上另一条快船,掉头向都邑飞驶而去。

此后若干年内,有关沉香国女内史臣的下落众说不一。其一是说,不离将小准藏于深宫多年,只待她回心转意,在十年后那场横扫都邑的大瘟疫中香消玉殒;其二是说,小准宁死不从,不离愤而命人将小准毒死;其三是说,小准侥幸获救,流落民间,终老于都邑外的尼姑庵。《沉香王国内史》自小准被俘后便中止修撰了,后续的只是些散章碎篇,后世多疑为小五代笔。总之,在小准被带上那条快船的一瞬,沉香国史上一个奇女子逸出了公众视野,生耶死耶,祸兮福兮,都成了未解之谜。

不离目送小准那只快船离去。转而将目光投向摇摇欲坠的孤岛城堡,就在此刻,他看见了风筝。

在黎明的天空中,无数只载人的风筝从城中飞起,成群结队,向南飞去。

“不弃的风筝!”不离默念道。

他必须牢牢抓住船舷,才不致让自己一头扎进海里去。

数只探报快船飞驶而至。探报带来的消息,不离早已亲眼看到了:无数载人风筝有如南飞的候鸟,自孤岛城堡起飞。风筝上至少有一万童男童女,此外至少还有数万裙带飘飘的妇人,还有数万白发长髯的老叟,甚至还有腰悬佩剑的士兵。快船上的军兵试图追赶那些南逃的风筝,但快船远远不及那些风筝飞的快。快船上的军兵搭弓放箭,所有箭弩都划过长空,一无所获地坠入海中。快船上的军兵又施放猛火油龙,但是那些风筝在青色火焰的催发下反而飞的更高,飞的更快了。

不离抓过一名探报:“你们可曾见到风筝上有个身着披风的人?发髻扎成个犀牛角的人?”探报被抓得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他回答说没有,没看见有那样装束的一个人。不离一抖手扔开了探报。他重新紧紧抓住船舷,让他的将军们传令:即刻攻入城堡,活捉不弃。

孤岛城堡连接海上的唯一通道在城南。那里一侧是宽阔的城门,宽得可以轰进十头大象;另一侧是高挑的吊桥,只在战时使用。不离叛军在南城下纵火焚烧城门和吊桥,城头的守军纷纷坠下城碟,葬身海中。但这里的守军多的不可思议,不离的猛火油龙似乎永远不能将他们全部解决。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此处守军的顽强,他们身上到处冒火,依然还能朝着叛军放箭,投掷火油,甚至扔下石头和阵亡者的尸体。不离叛军三次强攻都被击退,死伤士兵在快船周边越聚越多,使得他们的快船成了处处受阻的慢船,如此一来,城头守军的弓箭瞄的更加精准,射的更加应手。有几名将军也受了伤,他们铠甲上插着箭,来找不离:

“守军负隅顽抗,我军死伤惨重,恳请太子暂且下令收兵,从长计议。”

不离遥望城头,又看了看将军铠甲上插的箭。

“猛火油还有多少?”不离问他的将军。

“启禀太子,所剩无几。”

“后援可有消息?”不离蹙起眉头又问。

“启禀太子,杳无消息。”

“莫非那个须弥和尚撕破重围?他又活了?”

“启禀太子,末将不知。”将军们面面相觑,这样的神情形同默认。

不离将火红的斗篷一把扯下,丢进海中。“那和尚若是挣出了重围,必来应援孤岛城堡。战机既失,你等与本太子都死无葬身之地。传令继续攻城。违令者,斩!临阵退缩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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