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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十年后一个仲夏之夜,有个木材商人,赶着一骡车红木进入都邑。天气热的要命,一些兵丁在都邑外城巡防。外城城楼上有面火龙旗,另有一些兵丁守着它,他们不停地从脸上抓蚊子,抓住一只就扔进嘴里。木材商人在城门前勒住骡子,掀开苫布,亮出齐齐整整码在车上的红木。守城兵丁对着红木摸了又摸,闻了又闻,看了又看,似乎那是比一群姑娘还叫他们爱不释手的东西。木材商人只好从怀中摸出一个鹿皮囊,摇了摇,叮当作响,陪着笑递过去。兵头接过鹿皮囊,挥手放行,木材商人赶着骡车进了城。

木材商人进了都邑外城,它距离火神王的内廷还有小半天的路程。即使是外城也有惊人的繁华。此地商号林立,车马如流,时辰已交深更,灯火﹑喧声反而更盛。木材商人赶着骡车,摇动蒲扇,边走边瞧。在宽阔平展的官道两侧,沿街开着数不清的车马店,每家店都被投宿的外地客商挤得满满当当,实在找不到客房的商人,衣服不脱,就在马厩里忍上一宿。木材商人进城进的晚,自然连马厩也没的睡,他继续赶着骡车朝前走。

官道笔直伸向内廷,在外城中轴线上分出了若干岔路,但这些岔路,被数不清的商号和大大小小的集市模糊了分界。所有商号前都挑着灯笼,绸缎庄﹑胭脂铺、绣品坊﹑点心铺、典当行比比皆是,都是通宵达旦的生意。木材商人一路走,一路看,他听见茶楼里传来的琵琶声,听见从酒肆里飘出的猜拳声,他在书馆门前听了一会儿,又在一个杂耍摊前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包子铺前吃了两个素馅包子,继续朝前赶路。此间他经过几条灯火稍暗的巷子,一个獐头鼠目的后生跟上来,想用一块假翡翠换他整车的红木。在另一条巷子,两个粉香扑鼻的姑娘缠上他,试图把他拖进一个低矮的院子。木材商人挣脱出来,赶着骡子朝前走,听见姑娘们从背后指责他“像个和尚”。这些藏污纳垢的陋巷尽头,总是连接着一个灯烛通明的集市,集市上麇集着木材商人﹑石材商人、油漆商人﹑带家什的手艺人和五行八作的掮客。木材商人赶着骡车赶来时,他们的交易正要收场,而晚间那些好瞧的才刚刚开始:耍猴戏的,卖糖人的,糊纸活儿的,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扯布缝衣的和卖针头线脑的,林林总总,目迷五色。木材商人牵着骡车从人群挤过,不得不加着小心,免得一不留神碰着谁。偶尔会从哪个摊前跑来一个贼,身后跟着一些捉贼的人。偶尔还会从哪个摊前一脸羞红地跑来个姑娘,身后跟着一两个涎皮涎脸的富家公子。

木材商人走累了。他在一个茶摊前要了碗茶,向伙计打问内城的路径。他付了茶钱,依着伙计指点的方向走,过了子时,走到了内城城门口。这里和外城大同小异,也有一些兵丁在把守,也有些兵丁在城楼上从脸上抓蚊子,身边也竖着一面火龙旗。木材商人照旧拿出装了银钱的鹿皮囊去打点,没费什么周折进入了内城。内城和外城一样喧嚣繁华,区别只是商号和集市少了些,高宅大院和矮平民居多了些,它们大都沿着护城河修建,从大宅小院映出的灯火,繁星般闪烁在不怎么干净的河面上。木材商人沿着护城河岸一路前行,一直走到河面上倒映出那座箭楼的地方。那座箭楼早已废弃,在白天的时候,外地的客商如果有兴致,花几个大钱就被允许登上箭楼,从箭楼向北遥望神秘威严的内廷——那里是火神王的宫殿,天气好的话,可以约略看到迷宫般的红色宫墙、金色的飞檐斗拱以及数不清的亭台楼榭。遗憾,此刻是子夜,内廷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木材商人站在箭楼上,辨识了一下方向。他交出铜钱,下了箭楼向南走,走不多时,一条麻石路把他带到了路两边全是匠人作坊的巷子里。木材商人赶着骡车,像个迷路外乡人那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迷路了吧?”巷子里的闲人问他,眼里是看惯了迷路外乡人的坏笑。木材商人倒霉似地苦笑,摇头继续赶路。身后的闲人蹭过来:“给你引个路,免得你睡街上。十个铜钱。”木材商人付了铜钱,闲人走不多时,把他带到一个宅院前。一扇黑漆的院门,静悄悄垂着青铜门环。闲人叩打门环,应门出来个十岁的男童。“生意上门了,一骡车的好红木。转告你爹,生意做成别忘了赏小的茶钱。”闲人说罢,哼着戏调儿走了。

男童向木材商人深施一礼,敞开了门。

这是个外店内院的宅子。临街是个打烊的木器行,有上了板子的铺面和一道插了门闩的角门,行里的木器看不清,借着院里的灯笼,隐约看的清檐下挑出的杉木幌子:匠。木材商人牵着骡子,足下是筛得很细的黄土,他跟在男童身后朝里走。穿过一道院子,跟着又穿过一道院,两道院的间距很近,近的似乎没必要分成两道院子。院墙低矮,似乎不是为了防贼,而是为了方便进出才圈起来的。沿着院墙建着数间厢房﹑耳房,房内微微亮着烛光,微微映出院落里搭晾的葛布衣衫﹑几小堆青菜﹑两挂咸肉,以及看样子刚刷过还滴着水的马桶。进到第二道院子,木材商人足下的黄土换成了松软的木屑,木屑似乎胶过了,松软却不松散,即使是雨天,经此路过脚底也是干净的。这道院落里只有一间房,正房,房前堆满了木头,一盏灯笼远离那些木头挂在院子正中。房间里也有一盏灯,灯下坐的那个人手持杯盏,似乎在等什么人把盏共饮。

男童朝那人影喊了声:“爹!贵客来访!”向着木材商人略一拱手,扭身跑向前院去了。

木材商人牵住骡子,移步门前。灯前那人手持杯盏,跨出了门槛。

“须弥,果真是你?”

木材商人甩开缰绳,跪倒在地:“太子,十年不见,请受罪臣一拜。”

“嘘!”被唤作太子的人在院墙上扫视一巡,低声道:“快进来,正好喝酒。”

木材商人正是须弥和尚。房中之人正是太子不弃。不弃把须弥让进房中,反掩上房门,从灯烛上剪去半个烛芯,烛光就暗下来,不弃又从葛布长衫的短袖中取出一只粗陶酒盅,捧过酒坛,将它斟满米酒。须弥从桌上拱了拱手,将米酒一饮而尽,不弃随即又为他斟满。须弥看着不弃:十年后的不弃和十年前的不弃,似乎没有太大改变,只是多了一绺半长不长的胡须,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葛布长衫。不弃也看着须弥:十年后的须弥并不比十年前的须弥见老,时间似乎把他遗忘了,此外须弥的长须剪短了,受戒的头上蓄起了黑是黑﹑白是白的短发。

“太子,方才的少公子——?”

“犬子无为。”不弃扬头喝干手中的酒。“几个小的都在厢房睡下了。无为每晚要来我房里作功课,故而还没睡。”

须弥慨然而叹:“连世子都这般大了。太子——”

不弃将粗陶酒盅压在唇上,嘘了一声:“须弥切莫再叫太子。不弃早已不是什么太子了。此间整条街上的老少都叫我不弃。须弥,你也要叫我不弃。”

须弥又叹息了一声,他放下酒盏四下撒目。此房还算宽敞,南向屋角搭着一张三面围栏的罗汉床,上方掩着粗麻的蚊帐,帐内隐约着两只硬木枕头。罗汉床旁开两尺的地上,落着一只盛放杂物的躺柜,躺柜上方堆着柜子里盛放不下的杂物。屋子的西侧摆着香案,香案之上供着两尊灵位,一尊是郡王,另一尊是王后。须弥疾步上前,倒头便拜,涕泗横流。不弃将须弥搀扶了起来,又在须弥的粗陶酒盅里斟满米酒。从供桌继续向西,齐齐整整码放着金丝楠木﹑紫檀﹑花梨鸡翅和酸枝,件件都是上品好木,件件都打上了金色腰封,腰封上印着火龙图案,一望便知是御用之物。离开这些木头三尺远,有面尺幅只略小于罗汉床的金色彩缎,罩住下面一个尺幅只略小于罗汉床的物件。须弥的目光在那里停了片刻,不弃会意,上前将金色彩缎掀开,一道炫目紫光闪过,烛前灯花受惊似的劈啪作响,幽暗四散而去,房中陡然一亮。须弥走到近前,认出那是雕着水龙纹饰的紫檀宝座,与当年郡王在金殿临朝听政时的座下之物一般无二。须弥望着不弃,大惑不解。不弃以酒盏指着紫檀宝座:“不离的椅子。不离喜欢我造的椅子,明晨会叫宫里的人来取。”须弥退后三步,依旧望着不弃,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不弃,而是一个伪装成了不弃的人。“但这椅子不是坐在不离屁股下面的,是为他在建的王陵打造的。不离知道我是个好木匠,王陵所需的好多玩意儿都让我替他打造。须弥你看见这些上好的木头了?还会有更多的木头运来的。”

“又是哪个送木头的来了?”

门外响起女人的诘问声,听来不大客气。须弥吃了一惊,见到推门而入的女子,更吃一惊:十年前他曾见过这个险些被郡王凌迟的女子。须弥又想起罗汉床上两个木枕,心下恍然。他起身正要向太子妃躬身施礼,那女子却嗖地一声闪到不弃身后去了。

“不弃,看这人面相不像个贩木头的,似在哪里见过?”

不弃笑道:“小五,还不见过前朝国师须弥。”

小五跑上前来施礼:“见过须弥大和尚。”须弥正要还礼,小五直起身子又道:“你这国师害人不浅,十年前因何不来孤岛城堡救驾?也好,也好,快带我和官人远走高飞。这鬼地方小五住够了,不住了。”

不弃虎起脸,在小五屁股上打了一记,小五才不做声了。须弥再次凝神打量小五,不免又吃一惊:小五曾受过墨刑,右侧面颊上刺着一个“妓”字。须弥烫着了似的收回视线,闭目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再睁眼时,已不见了小五身影。不弃抱着酒坛坐在官帽椅上,给须弥斟满米酒。

“太子,”须弥按住酒坛道:“罪臣此番前来,正要与太子共商复国大计。”

“喝酒,喝酒。”不弃催促道。“你若还念旧情,就陪不弃一醉方休。”

房门外脚步杂沓。须弥脚尖轻轻点地,眨眼间如同蝙蝠倒挂在天井上。从这个角度所能看到的,只能是来人的脑瓜顶了。先进来的脑瓜顶梳着油黑发髻,是方才那个小五的脑瓜顶。紧随其后的脑瓜顶,顶着一顶瓜皮小帽,他似乎是个哑巴,说话用手势而不是用嘴巴。瓜皮帽身后又跟进来两个高高的发髻,颜色花白,昔日的亮度早已被时间的唧筒抽干,成了混合着油烟味、菜叶味、马桶味的脑瓜顶。

不弃扬头大笑:“须弥须弥,快下来。下来相见。”

须弥飞身而下。不弃给他一一引介:头戴瓜皮帽的哑巴叫赛公输,须弥对从前的世**大总管略有耳闻,知道他是阉人,但不知他何时又成了哑巴;那两个婆子,老的像是地狱来的人,谁能相信她们曾在王妃面前得宠,曾是世**说一不二的女总管呢。

当夜,须弥和尚留在不弃房中。窗棂上的灯烛整夜未眠。

翌日清晨,内廷的宫人准时叩响了矮院外的门环。那是些见了不弃都很不客气的阉人,是些见了小五的美色口涎飞溅的武士。他们将紫檀宝座贴上金色御封,小心抬上一乘金顶大轿,挥动鞭子轰走看热闹的闲人,不多时便在巷子口消失。在宫人消失了一炷香之后,从在巷子口的另一侧走出那个木材商人。他朝不弃的宅院望了最后一眼,口念“阿弥陀佛”,背转身去,催动他的骡子,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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