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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孤岛城堡的人一直吃鱼虾。当然,在前国王的年代,他们也曾被迫吃过许多年的花草。鱼虾与花草比较起来,前者不仅油水足,吃起来也更像人类,因此高下立判。美中不足是,鱼虾腥臭,吃多了还会长出又黑又长的体毛。数年以前郡王在那次私访时发现,沉香国的子民饿的时候宁吃人肉也不愿再吃花草,足见那些芳香植物有多么令人厌倦。但是,要让内地的子民都吃上鱼虾也不现实。郡王于是采纳了须弥和尚的折衷办法:让全国的子民吃五谷。

邻国赠与郡王的五谷种子被发往全国,各地府衙许以重金,四处扫募高士,以便使农耕之术和农耕热情在民间广泛传播。此举深得人心,呼应的程度远远超出了郡王的意料。来自沉香国十八个州的反馈纷至沓来,郡王不得不每天批阅大量此类公文。比如,各地都纷纷上书反映粪肥不够用。郡王下旨,在各州成立粪肥交易所:粪肥少的可以买,粪肥多的可以卖,允许府衙适当收缴粪肥税。郡王还下令,将孤岛城堡沉积多年的鱼骨头敲碎,发酵成鱼骨肥,赈济那些最需要粪肥的贫瘠之地。一些法令,比如私自在野外排便者责杖三十,走私粪肥者发配充军等等,也开始在沉香国施行。沉香国过去遍地花农和花匠,在郡王主政的年代,沉香国遍地都是田庄和农户,从前那些养尊处优的花匠要是不肯该行,就只配给农户挑水担粪。简单说,在这个时代,沉香国的百姓以吃饱为福,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都被叉掉了:十八个州找不到一处高过二十公尺的建筑,各地府衙破旧得有如寺庙,所有寺庙都冷清得有如驿馆,所有驿馆都坍塌了一角或者多个角,有如所有的官道、桥梁和民居,其中以民居最破,多是修修补补,只要屋顶不在睡觉的时候掉下来便将就着住。但是人们吃得越来越饱,声音越来越粗,心里越来越觉得郡王是个伟大的郡王。

在郡王主政年代,只有孤岛城堡是个没有田庄和农户的例外。

此外还有些例外可以列举如下:

比方说,孤岛城堡的建筑都很高大,最高的郡王塔高过一百公尺,从沉香国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见它。战争年代那些低矮的暗碉早被彻底夷平,取而代之的是三座雄伟的建筑:议政用的金殿,祭祀和接见外国使节的银殿,以及郡王的宅邸千岁府,其中以千岁府最为宏大,后人形容它大得可以用来进行一场十万人的战争。高高的城墙将整个城堡一分为二,郡王和他的文臣武将以及卫队在内城,郡王的工匠和数十万子民在外城。这些子民都是移民,从最初的一万婴儿和他们的父辈开始,不断有沉香国本土和邻国的百姓迁徙而来。在他们居住的外城建起数不清的民居、街巷、商铺、酒肆、茶楼、集市、广场、书院和妓院。外城的标志性建筑是一座鲨鱼形状的灯塔,它的高度仅次于郡王塔,你如果从海面上驾船而来,在一百海里之外就可以望见灯塔上面的长明灯;你即便夜里站在灯塔上朝下看,也可以看清十海里海面停泊着无数商船,它们通常需要三天以上的等待才能进入孤岛港口。

又比方说,当时沉香国的一等子民是农户,只有孤岛城堡,一等子民是匠人。这些匠人约有十万,其中一部分,比如赛公输,从前是士兵,在郡王裁军时变身为工匠;另有一部分,是以“身份难民”从各地流亡到孤岛城堡的。原因是:当时沉香国以吃饱为福,身份最高为农户,身份最低为花匠,工匠的身份夹在中间。花匠因为替农户担粪,不愁吃饱肚子;工匠则不然,既无人请他们施展手艺,担粪又没他们的份儿,所以饿的要死。这样,他们就不得不来孤岛城堡碰运气。一般的匠人是无法在此立足的,孤岛府衙要检定他们的手艺,检定合格的匠人会得到一顶府衙发放的帽子。帽子如果是月白色,表明此人是木匠、瓦匠、泥匠或石匠;帽子如果是蛋黄色,表明此人是铁匠、铜匠、银匠或锡匠;此外,剃头匠、织匠、皮匠、染匠、画匠都要戴规定颜色的帽子。在此年代,经常有一些外地匠人因为手艺差劲,没得到帽子还遭人羞辱,一气之下投海自尽。简单说,有帽子戴的十万匠人都是顶尖的匠人,孤岛城堡的一等子民。他们虽非农户,但集市上来自全国各地的五谷堆积如山,匠人们想吃米买米,想吃面买面,吃得越来越饱,声音越来越粗,也像农户那样,心里越来越觉得郡王是个伟大的郡王。

这是个夏天,郡王在自己的千岁府,确切说是在书房之内午睡。书房的书不计其数,是一千名雕版匠人不停地印,用十年时间印出来的纸张书,每部书都放在紫檀香木的书匣子里,整整齐齐摆放在紫檀香木的书架上,再由紫檀香木的屏风分门别类将各种书籍分隔开。紫檀香木太香了,郡王闻了就犯困,因此他进书房几乎不看任何书,而是直奔内室,在他的紫檀香木龙床上开始午睡。

睡觉的时候,郡王习惯一只眼紧闭,一只眼张开:紧闭的那只眼是否真的睡熟了,张开的那只眼是否看得见,无人知晓。但是许多人都知道,郡王睡觉时胸前挂着沉香国玉玺。玉玺放进一个玳瑁壳子里,外面罩上一个水獭皮套,再用一根牦牛筋扎住袋口,系在郡王脖颈之上。由于天长日久,牦牛筋磨的又细又长,水獭皮套几近于透明,玳瑁壳则被抚摩得闪闪放光。郡王的心腹曾建议:改用红玛瑙、栗鼠皮和生丝绳来取代玳瑁壳、水獭皮、牦牛筋这些旧玩意儿,以便匹配郡王当世威仪,但被郡王拒绝。此细节隐约说明,郡王开始变得固执和保守,简单说,郡王已开始变老。

通常,郡王的午睡又实又香,不像夜里的睡眠老是噩梦连连。但是今天的午睡发生一点偏差,相继被他梦见了黑色的大鸟,先王绝气前的手指,前国王首级上瞪大的双眼。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郡王还梦见:他埋藏于郡王塔下的无数国宝都长出了绿毛,成了一堆废物,就连他为自己预备的那口沉香木棺也开始朽烂。郡王从梦中醒来,这时外面有卫兵禀报:须弥国师信使到。

“召它进见。”郡王道。

“参见郡王千岁!”一只鸟应声飞入。

信使不是一个人,的确是一只鸟。

在郡王主政的年代,鸟信使十分流行,郡王亲自**它们,并授命这些信使分别对应不同的臣工。比如,须弥和尚和无可道人被郡王任命为国师,对应须弥国师的鸟就叫“须弥国师信使”,对应无可国师的鸟就叫“无可国师信使”,依此类推,余不一一。这些鸟信使生性忠诚,换言之,生来一根筋,饿死也绝不会吃郡王以外任何人给的食物,因此背叛郡王的几率最小。在郡王主政的后期,这样的鸟信使他一共豢养了三千只,每天飞往于沉香国各地,郡王虽然身在孤岛城堡,却几乎无所不知。

“饿了吧,”郡王道。“吃了再说。”

“小的不敢。”信使回道。“公务要紧,说了再吃。”

须弥国师信使的密报大致如下:

其一,内廷重建的主体工程——三座大殿——近日毁于一场火灾。这是十年当中重建三座大殿时遭受的第二十次火灾,所幸,匠人们应付火灾的经验十分丰富,故而无人伤亡。除三座大殿之外,近来多半已经建好的宫墙、台基出现了裂纹;许多亭榭和回廊发生主梁断裂的意外;御花园和御书房正待封顶,却被发现与设计方案不符,只好推倒重来。推倒重建的重建工程,也包括五行塔,原因是错位——五行错位,风水必乱,返工是必须的。

其二,国师须弥身为内廷重建营造史,督造不力,近日正准备上书请罪,请求郡王减其俸,革其职,直至交由吏、刑两部查办。这已是十年来须弥国师的第二十封“罪己书”了。但是人们私下预测,由于郡王千岁功过分明,一定会令须弥以戴罪之身留任,以观后效。须弥也一定会感恩不尽,严加督造,一个主要举措是清退不适用的匠人,最近一次清退的工匠就有一万之众,令他们改行,替都邑外的农户担粪以便混口饭吃。由于须弥国师慈悲为怀,不仅无人怨恨他,民间还称其为济世活佛。

须弥国师的信使说到此处,将尾巴翘起,鸟头冲下啄了三啄。这个意思是表明它的密报已毕,可以吃饭了。

但是郡王还有一事要问:

“不离现下如何?一并禀来。”

“太子不离之事,请郡王千岁去问太子不离信使。”

鸟信使如此回答,并非胆大犯上。根据郡王旨意,他的三千鸟信使不得越界打探,串通消息要摔死,须弥国师的信使又怎敢扫听太子的消息呢。

事实上,太子不离信使此前已向郡王做过密报。不离还是老样子:日出即起,去找都邑外的农户出工;下午前往生药铺抓药,换下旧药膏,贴上新药膏;天一擦黑便蒙被大睡,睡到下个日出为止。简单说,不离每天只种地,不读书。

不离不读书,始于十年前郡王塔祭典当日:他用那些书在干打垒里放了一把火,火烧坏了他的半边脸,也烧得王后的神经开始不正常,之后他被送至都邑。不管他出现在哪里,总有一万名士兵紧随其后:不离刚刚犁过的地就被踏平了,去抓一次药等于赶一次大集,睡觉时好像浮在海面上——士兵们采用换防制守卫不离,总是五千人站岗,另五千人睡觉,因而鼾声如潮。

关于不离,郡王知道的太多了,以致最近太子不离信使每次密报之时,往往被郡王的鼾声打断。郡王真正关心的是,须弥是怎么看待不离的。据郡王的鸟信使密报,近来在臣工之中波动着一种微妙情绪,有些人对于内廷重建工程一再拖延有所非议。这倒不是说他们希望内廷早日建成,让太子继承大统;相反,他们认为如此一拖再拖不是上策,大家最终可能都被拖进棺材里了——那样的话,他们当年追随郡王的意义又在哪里呢。简单说,这些郡王当年的心腹开始跟郡王分心,他们希望郡王不再只是个千岁,不要让他们这些开国元勋等到牙齿掉光,等到眉长三尺,等到进了棺材都等不到一个好爵位。他们的意思,郡王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须弥始终不同意废掉太子。郡王每次刚刚表明这个意思,都被须弥以民心为由规谏到不想再提了为止。不离本身的表现也令郡王头疼:如今沉香国以吃饱为福,吃饱就是民心,不离偏偏每天只是去种地,这事在沉香国传的沸沸扬扬,太子不离手里的民心越来越多——这是当初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本王不问你不离的事,还问须弥国师。”

“是。”鸟信使回道。“郡王千岁请问吧。”

“须弥国师近来可否私会过什么人?”

“私会过。”

“都是些什么人?”

“各地农户代表,周边各州府衙掌管农事的官员,一些邻国的大和尚。”

“还有呢?”

“没了。”

“须弥国师从未私会过太子不离吗?”

“回禀郡王千岁,据小的所知,须弥国师从未私会过太子不离;太子不离是否私会过须弥国师,小的不知,请郡王训问太子不离信使。”

郡王啼笑皆非。

郡王发现,他陷入了自己设计的逻辑泥潭:越界打探固然要禁止,不过某些时候,越界打探来的消息才是他最需要的,这些一根筋的鸟怎么就不明白呢。

“下去吃饭吧。”郡王挥手道。

据内史臣小准记述,郡王千岁府历时十载建成,大得可以用来进行一场十万人的战争,规模超过焚毁的内廷,形制却与焚毁的内廷一模一样——此事很好解释,二者的设计人都是无可道人;反过来说,无可道人设计的王宫只能是这样的。依此设计,郡王千岁府建有千岁宫、王妃后宫和世**,是郡王、郡王妃和世子不弃的寝宫;另外还有一宫,名为安乐宫,王后就住在那里。

郡王每天通常在辰时前往金殿朝政,假如银殿那厢没有邻国使节来访,他会在午时回到千岁宫用膳和午睡。申时左右,郡王一般和鸟信使在一起:边听密报,边批奏章。用过晚膳,沐浴焚香后,郡王通常要把王国玉玺从玳瑁壳、水獭皮袋取出,看上一会,抚摩一会,叹息一会,走神一会,之后将它重新放回玳瑁壳和水獭皮袋,重新挂在胸前,在亥时准时入寝。总之,郡王通常不去别的地方,一个重要原因是千岁府过大,从千岁宫到王妃宫、世**乃至于到安乐宫,往返需要一个时辰,相当于一次远足,不得不命人带上点心、水、雨伞、汗巾、纸扇一类出行必备品,包括备用马桶,总之非常麻烦。尽管如此,郡王并未失去和王妃、世子不离的联系,因为他有王妃信使和世子信使,由这两位鸟信使负责,每天将母子二人的最新消息面禀郡王。

据王妃信使密报:王妃还是老样子,每隔十天半月便命人带上点心、水、雨伞、汗巾、纸扇去看一次世子不离,所幸王妃上了点年纪后经常便秘,省了带马桶。王妃偶尔也去看望王后,通常是一两个月一次。十年前干打垒大火事件后,王后的精神开始不正常,每天必须呆在水里才感到安全。郡王命人在安乐宫修建了数不清的水池,并赋予它们不同的使用功能:有外出用的水通道,有吃饭用的水上餐桌和水上椅子,就连王后的睡床也是浮在水面上的。王后身边的侍女和太监,每天都在水里来来去去,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王后,因而王后尽管生活在水的世界里,但只要不是在洗澡,她身上几乎滴水不沾。郡王对于王后的眷顾是如此精细,足见当年喜爱王后的情愫非比寻常。王妃对此并不吃醋,换句话说,吃醋也没用;从另一方面说,两人毕竟是亲姐妹,姐姐现如今成了半疯之人,那醋还吃个什么劲儿呢。所以,尽管比较麻烦,王妃还是要定期去看望王后。

令郡王头疼的是世子不离。

据世子信使密报:不弃有时三天不进一次书房,有时进了书房三天不出来。不弃进书房也不读书,他只给太子不离写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写好了便撕掉,撕掉了重新写。那些信没有一封寄送到太子不离手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写了些什么。除非特别召唤,不弃从不主动来给郡王和王妃请安,他倒是时常去往安乐宫,去看他的疯姨妈。不弃如果乘轿去安乐宫,往返需花上一个时辰,费时间;如果骑马或是骆驼去,他又担心这些牲畜弄脏了安乐宫的水。所以每次,不弃都是乘坐他自制的“麋鹿车”前往安乐宫。麋鹿车用木头制成,外形好像一只麋鹿,不弃骑在上面,身子一动,鹿蹄便动,去一趟安乐宫,往返只要半个时辰就够用了,所以不弃从来不带那些麻麻烦烦的出行备品。到了安乐宫,目之所及都是水,不弃拍一下鹿角,麋鹿车便会四蹄舒展,凫水而行。不弃每次去安乐宫,主要是带去各种花和花种——王后不疯时回想起从前喜欢过什么花,他就带去什么花——这件事不弃已经干了好几年,以至于在安乐宫累积出了一座水上花园。

不弃如果只干这些事,郡王也无需头疼。郡王头疼的是,不弃玩心过重,虽已成年,却远未成器,与年轻时代的郡王相去甚远。

比方说,年轻时代的郡王习文练武,武能安邦,文可治国,不弃却既不习文,也不练武,一心想的是花花草草之类的玩意儿。喜爱花草似乎是沉香国王族固有的基因,不弃尽管生于奇臭无比的孤岛城堡,如今也开始受制于这一基因,痴迷程度毫不逊色于自幼浸淫在芳菲宫苑里的那些先祖。

又比方说,年轻时代的郡王虽也好色,但他头脑冷静,几乎不和宫女们乱来,即使乱来了,也避免造成麻烦,即使造成了麻烦,也会果决地将那些麻烦解决掉。不弃在此方面却很白痴,目前他已经和五名宫女有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害的郡王不得不亲自出马,让那五名宫女相继成为几起意外事故的遇难者,才将这些丑闻阻止在孤岛城堡范围以内。

再比方说,年轻时代的郡王志在天下,那时他写过一首诗,曾在沉香国广为传颂:我以天为房,我以地为床,我在房中冲个澡,天下掀起千重浪——大意如此,原诗气势如虹,文采飞扬。世子不弃恰恰相反,他的志向似乎从没超出自己的世**,甚至没能超出世**里的一间密室——不弃就是在那里造出麋鹿车的。那是一间秘密的木器作坊,不时有各种木料和漆料的香味从中溢出。世子信使有一次试图混进去看个究竟,结果事败。郡王再次见到它时,发现这只可怜的鸟被不弃剃成了秃子。

简单说,郡王后悔只生了一个儿子。以致他时常会想:假如当年,自己头脑没那么冷静,对于已有的麻烦,解决起来没那么果决,或许便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头疼了吧。

据内史臣小准记述,郡王千岁在这个夏天的一次午睡时梦有不祥。当酉戌之交来临之际,郡王千岁作出一个决定:从都邑召回太子不离,让他做国王,或者干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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