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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凤去台空 1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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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当你觉得一件事完全是坏事的时候,它又会意想不到地显出好的一面。比如,翠渚公布本年招选只录取一人后,考生锐减。

庐州翠渚声名卓著,能考入其中不仅是对一个人智力的肯定,更意味着此人将会拥有一身实干的本领。

江湖中有个说法“宁做庐州倚竹郎,不做状元上朝堂”,一般读书人走科举仕途,考中状元也就得个六品官衔,若是进士则七八九品都有可能。人们历来把考中庐州翠渚比做朝廷六品官,堪比状元。

只是当了官受各种官僚歪风邪气濡染,最终未必能成为一名好官,但是进了翠渚,学的都是真材实料的本事,是保险一定能成为各行翘楚的。

所以每年报考翠渚者数以千计,加上闻宴主持山长之位后每年考生的录取名额从三十人扩大到四十二人,增加了胜算,更加激励了广大学子的报考热情。

才子才女一般都有些自视甚高,三千人中录取四十二人,概率虽然很小,但总还是有一些做梦的空间。而今只录取一人……很多考生决定知难而退。

所以最终确认参加本次翠渚招考的考生一共只有四百五十五人。

白锦玉很开心,考试还没开始,已经干掉了四分之三的对手。

在床上躺到第二十天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苦不堪言。世人都以为躺着无所事事是件舒服事,岂不知躺到五日以上,屁股、腰背比天天干粗活农工的人还要酸痛。

今日正逢翠渚每月一次放假,闻玲一早就从山上下来探望白锦玉。

把白锦玉从一床的书山卷海里扒拉出来,闻玲帮她叠好被子,一回头就看见白锦玉握着一卷书站着,分秒必争地仰天默诵。

她噗嗤一笑:“你就这么喜欢那个晋王殿下?”

白锦玉迷朦地转过脸看她:“怎么了?”

闻玲瞥了一眼她那堪称灾难的床榻,啧啧道:“从小到大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刻苦用功过!你从前只有月考前一晚才会看几页书的。”

说着她走到跟前,从白锦玉手里抽走了书本:“别看了别看了!今日太阳不错,去外面玩玩晒晒太阳吧!”

“你快给我,”白锦玉抢回书本,非常郑重跟她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哪儿有功夫跟你玩儿啊?那帮老头子这次要考《数论》、《大衍义》,八百年没考过的东西今年都要考,我能大意?!”

闻玲伸着头看稀奇似的瞧她:“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白锦玉回视她:“你一个始作俑者这么轻松合适吗?我是要考第一啊,你不担心吗?”

闻玲耸肩膀道:“我担心什么,你肯定是第一啊!”

白锦玉无语,摆了摆手里的书。

闻玲道:“你可是闻宴手把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啊,你不考第一谁考第一啊?”

白锦玉汗颜地看闻玲,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信心!闻玲头脑简单,白锦玉知道跟她理论也没用,遂干脆笑了笑:“谢谢啊!”

仆从们在庭院中给白锦玉搬来躺椅,又热心地搬来小桌子上,往上面放点心水果。白锦玉挥了挥手:“这些都拿走吧,麻烦帮我把屋里的书移过来!”

仆从们应声而去,闻玲呆着看她:“锦玉,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你废寝忘食的样子!”她盯着白锦玉的肚子,徐徐道:“你这么用功,会不会生出来的孩子一出世就能背《大衍义》啊?”

白锦玉瞧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这时,从花门里传来一阵狂奔的脚步,接着就听到了千玺的声音:“白师姐!师姐!”

人旋风似地到了眼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白锦玉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这么着急??”

“晋王、晋王……”千玺狠狠咽脖子顺气。

“殿下怎么了?”白锦玉心口一吊,抓住千玺,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千玺大口喘气,兴奋得几乎嚎叫:“晋王的判决昭告天下了,他没有被处以极刑,他不会死了!他不会死了!”

白锦玉的心跳陡停,看着激动异常的千玺,懵怔,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

“他怎么样了?朝廷是怎么定他的罪的?”

千玺这时候已经平息下来,连忙回道:“师姐,我背下来了,我背給你听:‘晋王凤辰不法祖德,不遵朕训,妄博虚名,勾结奸党企图谋逆,朕念其于国有功,法外开恩,削籍为民,禁锢终生’!”

白锦玉听得心惊肉跳,每一个字都像火一样烫在她的心上,她踉跄了一下。

‘削籍为民,禁锢终生’。

对这个处决,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师姐?”千玺看白锦玉脸色发白,不禁担心询问。

白锦玉定了定,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笑,像是宽慰别人又像是宽慰自己道:“活着就好,只要能活下来一切就有希望。我相信他不会被永久禁锢的……只要熬到太子登基,以太子的为人就算不为他翻案也一定会赦免他的!”

她非常确信,千玺和闻玲闻言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千玺更道:“那太好了!”

白锦玉弯下身,从地上把跌落的书本拾起,目光坚定道:“我一定要努力了。”

半个月后,翠渚的招考完成了三场笔试,一场一场的淘汰,最后只有四人进入最终会试。

白锦玉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她曾把翠渚的招考想得很难,结果等上了考场才发现所有的试题她竟然都会,全部都是她曾经学过的东西!她不仅能够写出答案,甚至还有功夫精益求精检查一遍。

三场笔试都是如此,她非常之惊讶。

惊讶的不止是她,比她更惊讶的当属翠渚的家主和长者。

为了公平公正,考生的试卷历来都是在排出名次后再除去封名,当他们看见白锦玉的三本卷子位列第一的时候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因为她不仅把卷子答得完美,还防止别人认出她的卷子刻意改变了书写字体。对他们费尽心血出的三份卷子,白锦玉游刃有余的程度,令人咋舌。

会试是最后一场考试,也是公认最难的一场。

不同前面三场的封闭考试,这一场的比试要在众目睽睽下举行。不仅考官到场,所有翠渚感兴趣的人都可以到场亲自见证。

会试的考题往往是几个考官现场讨论出的,考生要求当场作出对应的文章,交给考官后还要向众人进行简要的阐述。不仅比写,还要比论,可说是对考生身、言、书、艺、判的终极考察。

往年的会考虽是重头戏,但毕竟参加者一般百余人,最后逐出四十二名,光阐述的时间就长得要命,所以除了几个考官,围观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今年,因为录取名额变化而导致赛制改动,到了这场比试只剩下了四个人。

四进一,而且这四人当中还有一个被逐出师门七年、七年来只活在传说中的白锦玉,这场会试俨然变成盛会,几乎吸引了全翠渚的门生前来观战,只见开阔的广场上人满为患青青白白一片,树上挂的、墙上骑的全都是人。

白锦玉是四名考生中唯一的女子,其余三人分别叫梁凉、费物、梅用,俱是气质儒雅仪表堂堂的公子,一看便知出身名门世家,博才多学不容小觑。

等八位考官入座,广场四周自觉噤声,四位考生先向考官拜礼,之后互相揖礼,再分别入座东西南北四张考座。

不一会儿,由二脉家主宣布今次会考的命题,题为“何为万物本源”。

公布这个题目的时候,全场一片哗然,纷纷都言这题出得莫名其妙故弄玄虚。然而场上三名公子却并无半点难色,略略思考便开始下笔,笔走游龙文不加点,看得不少观众赞叹不已。

反观白锦玉,思索半天,久久没有动笔。众人以为她在构思,凝神静息等着,等她深思熟虑后一挥而就后来居上。

然而一炷香过去,眼看另外三人已洋洋洒洒写了满篇的字,她还对着白卷发愣,广场上开始响起了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哥,锦玉她怎么了?”连闻玲都有些着急按耐不住了,拉着闻宴问。

千玺急得拼命搓手:“她怎么不写啊,乱七八糟随便写点都行啊?!”

闻宴端身正坐凝眉不语,视线落在场中兀自托腮的白锦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焦色。

再一炷香后,考官宣布收卷,白锦玉这才匆匆写了几个字。

现场一片狐疑。

四份卷子很快送抵八名考官传阅,不出众人所料,八名考官看到前三份卷子神色都还比较正常,待看到白锦玉的卷子后,无一例外都先是一怔,而后摇了摇头。

接着,考官宣布四名考生简要阐述自己的文章。

最先发言的是费物费公子,他道:“万物本源是‘气’,物的精气结合就能生出万物,在地上生出五谷,在天上分布出日月星辰,流动在天地之间的是为鬼神,在人心中藏着的则为圣人,时而光明照耀好似在天,时而隐而不见好似没入深渊,时而滋润柔和好似在海,时而高不可攀好似在山,所以称之为‘气’。”

接着是梅用梅公子,他直接驳斥了费物的言论:“万物本源是‘理’,气之所聚,理即在焉,然理终为主。理为第一性,气为第二性,理生气,气生万物,没有天地万物之前,理已存在,万物都是尊理而成,天人感应正是理生万物的表现。”

第三个是梁凉梁公子,他的答案不同于前两位,他言:“万物本源是‘道’,因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与万物的关系类同母子,道无声无形,先天地而生,是万物运化的规律。”

三个公子侃侃而谈,皆言之凿凿,引得听众跟着思考。待梁凉讲完,轮到了白锦玉。

二脉家主没好气地拿着她的白卷,说话之前先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接着才问道:“白锦玉,你为何不答题,你可知不答则视为退出比试。”

全场肃静。

白锦玉从座中站起,毕恭毕敬回话:“回先生,晚辈答了。”

二脉家主错愕,拎着她的卷子展示给她:“你就答了这三个字?‘不知道’?”

二脉家主拎着卷子的时候,广场上几乎所有的人头不管远近都朝前伸去,就好像能看见什么可以一探究竟似的。

待听他说白锦玉就写了“不知道”三个字,全场什么反应的都有,有的笑、有的疑、有的怒、有的震惊、有的佩服、有的失望……

闻玲和千玺万念俱灰地沉默,没发现身旁的闻宴却比刚才安然了许多。

白锦玉抚了抚小腹,像是获得了某种力量。

在四周形形色色的眼光中,她认真地确认:“晚辈的确不知万物之本源为何。”

“你……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二脉家主气结,左右看了看其他一样无语的长者,正准备数落她,但听白锦玉昂然道:“晚辈虽然不知万物之本源为何,但却可以肯定它绝不是他们方才所言的气、理、道。”

她这一说,全场顿时陷入安静,翠渚里面个个都是聪明人,谁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白锦玉的意思是,她虽不知道万无本源是什么,但你们前面三个说的都不对,很明显,下面她开始就要一一驳斥了。

“狂妄!”费物第一个发怒:“你且说来‘气’为何不对?!”

白锦玉谦然道:“好,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既然宇宙中充满气,气为飘散之物,为何还有如此多的物留存。”

费物不假思索道:“那是因为气外更有躯壳甚厚,能够固住此气。”

白锦玉扑哧笑出声:“既然有壳你方才为何不早说,这不会是你临时想的吧?对了,若如你所说,这宇宙岂非就像一个猪尿胞一样?”

她这一比喻,全场看客跟着她哄然发笑,费物在一片笑声中面红耳赤,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梅用也站了起来,拿腔拿调地道:“梅某也要请教一下,万物本源何以不谓‘理’?”

白锦玉一指挠了挠太阳穴,思索道:“我记得你方才说万物都是尊理而成,天人感应就是佐证。那我就很好奇了,既然天理如此正确又能主宰一切,那么像尧一样仁德的圣君会遇到洪水的祸害呢,三国时吴国国君孙皓是公认的昏庸残暴,却又能逢上那许多祥瑞之兆呢?”

白锦玉这一说,听众们茅塞顿开,只觉神清气爽。

看白锦玉深入浅出举重若轻地一下辩倒两个人,第三个梁凉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不过已经不需要他质问了,白锦玉已经主动找了他。

“道家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他的意思是说有个东西是万物之始,但是名字不知道,所以勉强起个名字叫‘道’,我们可进一步理解成他是说‘万物的本源是某个不可见不可说的东西’,试问,如此浑浑噩噩无象无音、恍恍惚惚不知所云的东西也能称之为答案?这岂非侮辱人的智力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全场响起一片抚掌击节的赞叹,很多近些年才入翠渚的青衣门生满眼敬仰地看着白锦玉,“名不虚传”四个字差点就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白师姐可真厉害!”千玺的眉头这会儿终于放下,一脸扬眉吐气,语气越来越自豪。

一片纷纷扬扬的赞叹声中,梅用恼羞成怒激动地比划着双手大声道:“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我说万物之源是‘理’,便是‘理’。”

闻宴闻言长眉一压,有力地给他身旁的闻世一个眼色,闻世正看场中比试看得津津有味,接到这道目光,瞬时进入备战状态。

梅用的大吼令全场一片安静,人人看着他嗤之以鼻,都觉得他的吼叫大失风度。正在想他为何如此,但见白锦玉眸光锐利地一缩,突然正色道:“你和荆州孟氏是什么关系?!”

场上气氛顿时紧绷,无数门生霍然站起!

荆州孟氏,那可是一个月前在长安作妖差点害死他们闻山长,结果反而被晋王揭穿绳之于法的卑鄙小人啊!

八名考官惊得急忙翻看梅用的报考书,看了略略放心道:“没错啊,他是沧州王氏的门生。”

梅用否认道:“什么和荆州孟氏是什么关系?”但是声音已露出仓皇。

白锦玉一针见血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这不是就你们孟其止那狗东西的著名论断‘万物皆备我’的另一种说法吗?”

“你才是狗东西!”

梅用话音落下,面如死灰,才发觉自己上了白锦玉的当。

她是故意咒骂孟其止!如果他和孟其止真无关,怎么会因为她咒骂孟其止而发怒?

白锦玉当即喝声道:“你是荆州孟氏的人!你报考翠渚究竟意欲何为?!”

这一刻,全场划过一片惊异,但瞬间大家都清楚了场上情况,群情激愤,喊着对梅用要杀要剐。

“可恶!”梅用眼看败露,双眉倒竖咬牙切齿,猛地就向白锦玉袭来。

场中当即飞出四条人影,一人一脚踹飞梅用,另外三人快如闪电将他扭住!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当梅用被拿下,白锦玉这才看清那飞出的四条人影是圣训阁的弟子,那踢中梅用的人是闻世。

广场上一片惊骇与叫好,梅用被圣训阁弟子架着拖下场,他一边挣扎一边咆哮:“为什么只抓我,还有那个姓梁的,他也不是好东西?!他是鲁山宋氏的,你们怎么不把他一起抓了!”

梁凉一听当即拔腿欲逃,但为时已晚。翠渚门生簌簌上前堵死了他的去路,不费什么功夫也将他拿下,生气地一顿拳打脚踢!

宋氏和孟氏眼下算是完了,但是难免总有几个想为师门报仇的人,这样的人居然过关斩将进入到了翠渚的会考!

众人无不心惊,不敢想象,若是这样居心叵测的人被翠渚录取了,将来会发生什么?!

乱哄哄的场面慢慢平息下来,众门生各归各位,上树的上树,趴墙的继续趴墙,继续围观,毕竟会试还没有结束。

但胜负已然分晓。

场中只剩下了白锦玉和那个说万物之源是‘气’的费物,白锦玉平静了一下,拱手对八名考官道:“万物之源是什么晚辈此时确实不知,故不能妄言,更不能为了答题歪曲引用。宇宙博大学识如海,因时受限,此题可能尚未有解,但吾辈应当以求实精神契而不舍论证,相信终有一日会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身浩然正气,朗朗掷地有声,宽阔的广场上无人不为之叹服。

八名考官互相交换一眼。

一片鸦雀无声中,二脉家主缓缓起身,他深吸一口气,宣布:“经我等会同商议,决定,本年招选录取第一名者,白锦玉!”

话音落下,闻宴长身立起。

在他身后四周一片欢呼沸腾……

白锦玉脑子轰一下炸了。

她考上了?

第一名?

她可以重归翠渚了?

她怔怔地站着,心跳得剧烈,耳边一切声音都仿佛隐去了,整个世界好安静,只剩她扑通得厉害的心跳声。

恍惚觉得是在梦中,白锦玉木木地转过身,不敢相信地看向闻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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