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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李伟的时候是在一家又脏又破的网吧里。
那是在凌晨一点左右，我提着刚买好的啤酒和香烟，因为躲避突如其来的暴雨而跑进了这家网吧。
这网吧开设在一个小胡同口的拐角处，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刺鼻的泡面味夹杂着烟味扑面而来。
网吧里的灯没有全部打开，只有靠近柜台的一片区域，有几根布满蜘蛛网的灯管，亮着刺眼的白光。
靠墙的一根灯管，似乎还有些线路接触不良，照出的光芒时明时暗，让人感到烦燥。
靠近柜台前的一排电脑桌后面，有几个瘦猴般的男人，缩在满是窟窿，到处露着海绵的沙发椅上，倾着身子探着头盯着电脑屏幕。
还有两个光着脚蹲在椅子上，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紧张的用手晃动着鼠标。
地面所见之处都是烟头。
我撇了一眼柜台，有一个肥胖的女孩趴在台桌上睡的正香。
女孩身后的木制货架上，零零散散的放着几盒桶装泡面和薯片，空置的货板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有一格里面甚至还有半个干瘪的苹果。
我看网吧内部的阴暗处有扇半开着的窗户，便走了过去。
我想在那里看着夜空等候雨停。
雨似乎比我进来时下的更猛烈了，街道上五颜六色的彩灯，把窗户上密密麻麻的雨滴映的时红时绿。
我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想摘下眼镜擦拭一下上面的水珠。
这时，突然从我旁边的椅子后面露出一个脑袋。
“大哥，你要在这儿上机吗？如果你在这里玩的话，我可以搬走。”
我借着柜台处传来的余光，看到一个人，蜷缩在两张拼接在一起的靠椅中间，我看不大清他的样貌，但从他略显青涩的声音可以听出，应该是个少年。
我这段时间本就不想说话，更何况是在这种环境里遇到的陌生人。
我撇了他一眼，一把抓过桌上的塑料袋，准备离开窗边。
那少年迅速的从靠椅前站起，抱着一个背包，从我身后一闪而过。
雨终于停了，街上的喧哗声渐渐的又大了起来。
我走出网吧，迎面一阵微风吹来，让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之后便感到精神抖擞，完全忘记了凌晨两点的困意。
“大哥，大哥！”
我应声回头望去，一个背着双肩包的高瘦小伙，从网吧门口几步跑到我的身后。
“你叫我？”
也许是刚才的微风，让我的心里感到一阵舒畅，我停住脚步向后问道。
那少年停立在我面前，先用右手在后脑勺摸挠了一阵，然后又瞟视了一眼左右。
见旁无他人后，才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先“嗯…嗯…”了两声。
我等待着他的回答。
“大哥，那个…你可以借我10块钱吗？我两天没有吃饭了，饿的难受。你能不能借我10块钱吃点东西？这钱，我会还你的。”
他说话的时候，左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应该是想配合着他的话，在胸前比划两下。但手还未能完全抬起，他的话就已经说完，所以只能尴尬的又将手插回口袋里。
说完，他就把头压的很低，双眼注视着自己的鞋尖，好像在等待他的那双鞋子来回应他刚才的请求。
我认真的打量了少年一眼。
他很瘦，个子比我稍高一点，应该有一米七六，短头发，长脸，粗眉毛，小眼睛，小嘴巴，本来是一张略显秀气的脸庞，却很不相符的长出了一个扁大的蒜头鼻；穿的倒是很干净整洁，黑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然后是一双棕色运动鞋。
“你是刚才睡在网吧里的那个人吗？”
“嗯，是的。我暂时没有地方去，身上又没有钱，所以只能在网吧里先睡一夜。”
他回答的时候，尝试着想抬起头来，但发现我正盯着他，于是马上又把目光放回到鞋尖上。
这条街是本市有名的宵夜街，每天晚上从10点开始，就会有大量的年轻男女拥入到这条街上。
这些人会三五成群的，围坐着一张张摆满各种食物的桌子旁，高举着酒杯大喊大笑。
一直到凌晨四点以后，这些喧哗吵闹声才会逐渐消失。
暴雨刚停，街道两旁的店铺就立刻搬出了桌椅，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街道上又响起人们的喊叫和酒杯的碰撞声。
我看到近处一家烧烤店的伙计，正忙着往烤炉上各种食物上撒着调味品，肚中觉出一阵饥饿。
“我去那边吃烧烤，你过来一起吧。”
服务员很热情的为我们清理出一张桌子。
我把手中的塑料袋放下后，便走到店门口的一个大冰柜前，开始挑选食物。
那少年一直跟在我的身后闷不吭声。
几分钟后，我端起装满食物的小胶篮，转身看见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冰柜里的鸡腿鸡翅膀咽口水。
“大哥，我要一份炒米粉就够了，能帮我点一份炒米粉吗？”
我没有理睬他，将胶篮放在烤炉前的案板上，才转身回答他：“我点的东西很多，都是双份，先吃着，不够我再帮你点份米粉打包吧。”
坐在桌前等待的时候，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罐啤酒递，递给了少年一罐。
他笑着双手接过，我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点燃。之后我便拿出手机翻看，不再理睬那少年。
等了很久，食物仍未烤好。
我起身想催服务员快点，扭头看到烤炉前的伙计，正一边翻转着烤架上的食物，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大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
我只能又无赖的坐回椅子上。
那少年此时坐在我的对面，抱着背包，盯着桌上的酒杯正发呆。
我放下手机，端起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少年问道:“你是学生？”
他听到我的声音，身体像被突然电了一下似的。
他用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把身子坐正了一些才回答。
“不，不是。我早没有上学了，我现在在打工。”
“打工？你怎么会半夜睡在网吧里？而且弄的连吃饭钱都没有？”
他端起酒杯伸到我面前，想和我碰一下杯。
我回碰了下，然后一口将杯中的啤酒喝完，等着他的回答。
“我，我在一家小工厂里上班，算是打散工吧，有时候有事情做，有时候没有。我前几天和家里人吵架，所以跑了出来，一时想不到去哪里？所以才睡在网吧。”
我不太相信少年的话。打散工也好，和父母吵闹也好，这些都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会弄的身无分文，连续两天没钱吃饭。
我本想接着再问，但想想还是算了。
本来也是偶然相遇，就当找了陌生人陪我吃宵夜，等下吃完，大家各走各的，也无须对别人的事情刨根问底。
食物终于端了上来，我早已等的饥饿难耐，服务员刚将盘子放下，我就迫不及待的抓起一只鸡翅膀往嘴里塞。
啃了几口鸡翅膀，我注意到，那少年只是紧盯着盘中的食物，却没有动手去拿。
我吐出嘴里的鸡骨头，瞪了他一眼，“吃啊，你不是说很饿吗？”
他又把手伸向了后脑勺，腼腆的笑着回答:“大哥，我怕拿了你喜欢的。”
我让服务员又拿来一个空盘子，然后将食物分成了两份，这时那少年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他吃的很快，看来真是饿极了，有一串鸡小翅，他甚至连骨头都一起咽了下去。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桌面上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鸡骨头和鱼骨头。
我喝了口酒，点上一支烟，准备伸手叫服务员买单，但瞬间又想起点什么，于是扭头向少年问了句：“你吃饱没？还用不用给你打包一份炒米粉？”
那少年擦了擦嘴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回答：“大哥，我吃饱了，不用打包米粉了，我已经吃的很饱了。”
抽完烟，我起身摆手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那少年也突然站起了身，并向我伸出手：“大哥，大哥！我还有点事想求你。”
我转过身来，两眼紧盯着少年，有点不奈烦的问道：“又怎么了？”
“大哥，你能不能再借我50块钱？我明天下午六点就还你，到时候我在网吧门口等您，我一定会还给你。要不这样，我把我的包押在您这里，我身份证什么的都在包里。”
“你是不是把我当傻Ⅹ了？”
我差点指着少年脱口骂道，但话到了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坐回到椅子上，狐疑的盯着少年，慢悠悠又摸出一支香烟点上，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请求。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我付了餐费，服务员刚好找回一张50元的钞票。
我本想接过钱，起身就走。但是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那少年正抱着背包，站立在桌子的对面。
我吐出一口浓烟，对服务员说了句：“钱给他吧。”
那少年接过钱后，把背包轻轻放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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