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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珊柠的面色其实也不好,回忆旧事全是悲剧的黯然合了分手才能剖白的神伤滚滚而来,刹那迫得本已冷静下来的语气再度哽咽起来:

“我一直在相信你,配合你,从最早的白束,到最近的琼琏。一直都是我在跟着你的步伐走,你要我进套我就装傻进去,你要我抽身离开我就清醒离开——”

“但是凭什么一直是我呢?就因为,我没有你聪明,没你能算计,做不到桩桩件件都算着分寸付出,时时刻刻策划着退路吗?”

叶希本来是想争辩,可是听了这一句,满腔涩意刹那翻涌,竟还是在满口血腥之间逼回了所有想好的解释。

是啊,她不会了,终于不会了。

几年前那场分别,他还能找理由,将所有对夏珊柠的冷待和拒绝都推托给其实根本就是局外人的白束,那后来的重逢呢?

她明明给过自己解释的机会,但自己还是不肯真正面对,先抱住陆嘉弥的出事,后揪着少辛的追杀逃避……甚至直到最后,都不曾给她一个完美的告别……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们最一一次剖白,明明已经是挽回了,他却还是固执,字斟句酌都是一如既往的理智,连悲伤也是忖度着分寸的给予。

她说过的,只要他肯剖心,她就回头。

可是,他没有。

所以,结束了。

那些漫不经心交握间的温暖,那些猝不及防对视间的柔软……那些听来只是冷淡转折间却字字悱恻的话语,那些看来只是不耐却于眉梢眼角隐着血色的眼波……终于,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即使他终于醒悟,愿意重新许己一生,她也已经不想要了。

与当日风月苑如出一辙的一线光,从依稀如旧内容却已经翻新的眉眼开始,从紧张微颤的眉到惶然低垂的睫,再到蕴了一夜星光还只敢涟漪着水色的眼,一寸一寸明亮了起来,一如当初的纷繁色彩卷土重来,雪的白,梅的红,骨的白,肉的红,一气交错在这方寸墨色,波澜辗转,流光明灭,而后终于,安然落地。

“我还是不甘心。”

与当日如出一辙的话终于再度爆发,但是,对的却已经不是风月苑里那个单纯到还能仅凭着自己不讨厌叶希就能接受他的步步为营的傻姑娘了。

所以,定定听叶希将那一句重复了一遍一遍,夏珊柠还是咬牙挣出了那枯朽的冰壳——血色浮沉在冰裂纹间,暖的红,冷的白,流离于这一具躯壳,一寸一寸,燃遍红莲业火。

不为热烈,却为凋谢。

“能怎么样呢?”

这话一出口,算是憋了半生勇气才总算撑出话的叶希彻底沉默下来了。

此时此刻,夜色已是极沉,埃及的夜晚并不好过,两位修士却撑着自己的身份谁也不肯离开神庙门口,像是执着于什么仪式一般固守在原地,看得将离一时又是也有了几分恍惚。

叶希如此,霖均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叶希最大是害怕失败所以连爱恨都要精确到步步为营,霖均,却可是完全将算计融入骨血同生共死了……

其实最初,将离与霖均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他们均是战将,天生有同袍之谊,又都是各自领域的人精,眼神一对就能顺势猜出对方的前世今生,再加上汀露相托之情,于情于理,就算不能相亲相爱至少也不可能反目成仇。

也确实,最初的他们其实并没有现在这么剑拔弩张,将离知道姐姐的执念,知道月老的用心,骨子里其实对他有些感激,霖均感念将离的通透,在庆幸之心和责任之心下也确实待她很好。

奈何,将离是伪人精,霖均是真狐狸,如此两个人对上,谁输谁赢自然一目了然。

何况,这段故事里,还是将离先沦陷……

如今想来,一切孽缘的开始,应该就是那次对少辛的刺杀。

说起来,将离月老在实力方面其实都险险与少辛持平,只是少辛身为妖魔更加无牵无挂,将离霖均却都各有牵念无法那般恣肆,投鼠忌器下才落了下风——可惜这些,尚且年轻气盛的将离并未看清。所以才会冲动地单刀赴会。

而她当时也确实想得很好,霖均是承袭了仙界最正统传承的仙,修行术法更偏正道,自然敌不过不择手段的少辛,倒是自己早早见识了三教九流,所用术法也相对不拘小节,再加上自己与汀露的关系(将离判出仙界后便抹了汀露的记忆以免她受到牵连),应该比中规中矩的霖均有优势——天长日久的身边偷袭总比正大光明的表面约战轻松得多,对吧。

而后,他们四人的故事,才彻底走向了无可挽回……

时至现在,将离仍然记得,少辛看着自己时的眼神。

那天的月色很好,不知何处而来的雪色花瓣纷飞宛然细雪淋漓,漫目花羽里,黑衣的少辛就这么漫不经心般低头看她,比天际冰轮更明更冷的眼底,分明映着的是自己的样子,却还是固执着属于汀露的阴霾,唇畔笑意越放越深,眉梢眼角却越走越厉,不知为何,却在看出将离隐隐不满时乍然静下,眸中纷繁之色猝然净成寒天万里,竟然也被涤出了一瞬纯然:“这样就好……”

当时的将离,一心觉得少辛那种人,面子上再怎么深情骨子里也只会在乎自己,所以根本不可能在失了人之后还能抱有如此的深情,尤其汀露还是以那种近乎背叛的方式离开的——对她而言,投在六界镇柱的一条命或许就是她能找到的两全其美的最好方法,但是对少辛来说,这就是汀露侍爱放肆的最好代名词。

所以当时的她看及意料之外的神色,一瞬间竟是有些惶恐的,并因为这丝惶恐,才难得没有压抑住平静假面,泄了作为一个杀手几乎算是致命的愤然。

哪知道他明明看清了这个神色,却并未顺势杀伐果断,竟只是手轻飘飘困她于膝,,却只是借了她的脸怀想什么遥远物什,神色明明恍惚,话音却又是矛盾地清醒到了冰冷:“她只会这样看我……”

将离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少辛,眼底确实有着与传说相称的温柔,那带着隐约水色却只能压抑在梦幻般一瞬恍惚里的清醒,比纯粹的悲哀更来得动人,连她一个本来纯然为了复仇的杀手,都被那双眼睛摄住了心神,并且便突兀预感到了她的劫难。

虽然,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所谓的劫难,到底来源于哪里。

不是因为少辛,却是因为霖均。

因为,她在少辛的眼神里看到了霖均。

分明与现在的少辛一模一样,却非要逼她误会成深情的霖均。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夜的风月苑,一样很好的月色,却被迫窒息在天际沉然一片阴霾间,近两年才种起的桫椤林招摇着一场又一场与汀露离去时如出一辙的细雪,初初知道霖均的将离一身墨色踏月而来,手中短剑映着一半冷月,将另一半冷月猝不及防地反射在霖均比月色更冷的眼底。

而她手底的月色也就这么被霖均轻易截住,难得一身黑衣的霖均低着眉漫不经心攥住她的剑刃,还没有变成如今这般苍老的容色清俊凛冽,似也一如天上固执着的阴霾,指尖几动困住将离剑势并顺手断在树上,而后才伸手拂开她肩头被剑影殃及的桫椤花瓣,墨色瞳仁间总算映出了应该属于温柔的涟漪:“你来了。”

她那时候,一心觉得,他等得就是自己了。

却完全忽略了,桫椤,其实是汀露最爱的花。

其实回头想来,恐怕是早在他们初初见面,他就有了如此心思吧。

他唯一比少辛高明的就一点,只是他不说。

只要不说,他便还至少能得到一人……反正这沉默既能算对汀露的忠诚,也能算对将离的放任……将离若看得懂,自然会主动退避三舍,不必他费心解决也能维持好面子上的照顾关系;将离若执迷看不懂,他也能撑着只是怀念的态度理所当然接受虽与汀露不同却也聊胜于无的将离……只要始终保持沉默,他便能得到一个虽理解他的真心人,得到一段至少名义上两情相悦的感情;而败,她也能维持着冷静姿态说我心悦之人本就只一个汀露,然后继续在将离面前做好他的痴情人,而后悠然叹一句造化弄人。

开局步步为营,行事时时算计,结局完美无瑕,轻轻易就将将离圈死在了她进不去也出不来的一亩三分地。

叶希那是源于天真的残忍,过了这一段成长,依然能抛却随心所欲真正理解什么是成熟的温柔——而霖均不然,他的性子早在无边岁月里磨成了云山雾嶂的剑冢,看似空蒙山色朗润出岫,实则一弯新雨笼霜刀风剑,好容易凭一腔热血闯完了这关腥风血雨,面对的也还不是磋磨之下总算明净的风景,而只是颓然一片的杀伐果决。

如此的一个人,又如何能指望他幡然悔悟从头来过呢?

何况,他们之间都已经没有再来过的机会了……

是的,霖均固然老谋深算,将离却也并非真正单纯,他能将喜怒哀乐呼吸应和都步步合辙地诱人深陷,她又为什么不能剖心断情隐心冢中?

一尾无心琴,一句经年诺,说到底,不过她做得最好的一个先见之明——我喜欢你,不过也只是到喜欢,你若应我,便皆大欢喜,你若不来,也足够好聚好散。

虽然她万万料不到这一诺最后会被月老用来救了无关紧要的陆嘉弥他们……但好在,她终于再也不必博弈了。

爱与恨,黑与白,本就该字字分明,何必再有地方容暧昧的灰……若给不起一颗心,不给便是,又何必今天一滴血明天一块肉地伤人伤己呢?

不如……就此罢了。

霖均还是霖均,将离也还是将离,他还是片叶不沾身的月老,她也还是恣肆人间的仙人……一切,都还是早该有的波澜不惊……

只要能让她打爆他的头以抒发他放自己鸽子千年还不给自己一句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门派毁得七零八落不知道帮忙、拿着她最重要的承诺让她随叫随到地做全职保镖做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将几个小鬼送到了元时空又不知道做什么躲在星辰巨柱甩锅自己、最后把人间仙界元时空罗刹地几个烂摊子全丢给自己让自己在少辛手里腹背受敌等等深仇大恨!

突然心疼月老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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