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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心智第一次进若汉的房间，房间是他为她安排的，他却从来都找不到可以进去的借口。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客人散去后若汉回房休息，心智从电脑荧幕上看着她从梦幻宫瑶的大厅里离开，然后他就从办公室走出来去敲若汉的房门。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而他则整个地呆住了。若汉穿着一套清代的宫廷服，颜色很鲜艳，质地很柔软，手里还拿着一方白色的绣花丝巾。
他问：“可以进来么？”
她让出了半边身子，轻声说：“你随便坐。”
房间的桌子上正在煮着一壶茶，香气缭绕。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洗着杯子，量着茶叶，淋着茶水，终于把茶放在他面前，他从头到尾都是那种惊艳的感觉。
走到琴架前坐下来，断断续续的弹着一首曲子，虽是片段已经非常的动人。他看着她立着的绣花领子，宽宽的袖子，还有挽着的两个发簪，有些痴了。
茶几上放着一个本子，缎面的，似乎年代已久，原本红色的缎面已经变成了淡红，还有些受潮后的印迹。拿起来随手翻看，第一页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刚劲而豪放，竟然是名家手笔。
赠雅兰：
久闻小姐才貌双全，今日有缘江畔一见，顿生爱慕之心。古云能博红颜一笑不惜千金，倘若能博得小姐厚爱吾甘愿赴汤蹈火。
宋世杰赠聊以表心笑纳
心智翻过去，只见用水墨淡淡的画着一幅肖像，虽然笔墨淡而轻，却依稀可见那女子如花似玉的容貌，而且眉宇间又灵气又高雅，神态含笑而端庄。画像下是一行毛笔小楷：雅兰自画像
“好一个才女。”心智忍不住赞叹：“这女子书画均是一流，显然是名门闺秀。”
只听若汉轻声说：“她是我祖母。”
心智再看下去，下面显然是片片段段的日记，均写相思之情，还有对宋世杰的赞赏，赞他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也记载了宋家向她父亲提亲之时她的喜悦之情，一直到两人成亲，然后心智就看到一个熟悉极了的名字——雨娘。
雅兰这样写：
以为夫君爱我唯一，不曾想竟私藏一青楼女子于雨院，实乃悲愤，定要见伊人一面。谁知一见之下顿生爱怜之心，此女知书达理，婉柔温顺，而且琴棋书画优胜于我，何况她于夫君有情在先，吾怎可不容之。告别之时将一玉佩增之，她也将一心爱之琴回赠于我。希望我二人可以姐妹相称，一同伺君，只望夫君莫重此轻彼。
“好贤淑的女人。”心智又赞，然后叹息：“你祖父何其幸运。”
若汉轻笑：“有的女人不是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拥有的。祖母尚且可以，而雨娘却不，就在祖父娶祖母之时就已经失去雨娘了。”
“一个青楼女子怎会如此看重情分，何况那个时代本就可以一夫多妻。”
她淡笑不语。
“后来呢？”心智问，他完全被吸引了。若汉不答，实际上他自己已经在往下看——
一日夫君怒骂贱人，细问之下才知雨娘竟然与一秀才暗通私情，君气急而去，我无法劝住，只怕他会为难雨娘，又觉雨娘实不应当。女人本当贞洁守德，怎可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几日后夫返来，只说我杀了那贱人，原来他一气之下烧了雨院，将雨娘也活活烧死其中。我不由声泪俱下，暗叹雨娘红颜薄命，又叹夫君薄情狠心。不料君竟一病不起，在雨娘死后不久的一个雷雨之夜竟直奔雨院投身雨池自尽。如此看来，君爱雨娘尤胜于我。庆幸雨娘所产一女一直由我抚养，总算为宋家留下了一根香脉。我为遂夫心将孩子更名宋缅雨，以表对之思念之情，亦盼雨娘泉下有知原谅夫君。
心智叹息，他被这个故事感染了，想就此罢手，又忍耐不住——
此朝将亡，夫君本是官宦之家，只怕会殃及旁人。我一弱女子只求保全，将家奴遣散，带着幼女远走避难罢了。此去之时，舍弃家园，将随身一些心爱之物埋于雨院之大槐树下，待女长至十八，命她取回。不知来日会是怎样的天地，此去已矣！
心智长叹，她的故事到此结束，让他心痛又佩服不已。
再翻下去，已是十八年后的记载了。首先看到的又是一自画像，却是水彩，画中人依着栏杆，头发高挽，身着红色的旗袍，身段绰约，眉宇间都是万种风情，令人看之眩目，下面是一行钢笔字，字体娟秀而飘洒，如她的人一般。缅雨自画像于1928年春。
“缅雨？你姥姥？”
“嗯。”
她主要讲述的是她的生活，完全是上层人的生活方式，朋友甚多，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其母不但教会她琴棋书画，而且她自己苦学英文，一次聚会认识一青年，下围棋无人胜之，缅雨与他下了三局，打成平手，就此一见钟情。当时国情混乱，而缅雨交际甚广，此人后来加入某党，身居要职。八年内战之后，此人逃往taiwan，缅雨和其女念雨被遗弃在大陆。
再翻下去是念雨的自画像，齐耳的短发，大学生的打扮，她的童年少年都是空白，只写了母亲被pidou之后惨死，而房产及一切都被没收充公，母亲在死之前唯一留下来只有一些祖传的珍贵随身之物和一张古琴，照老样子埋在雨院的大槐树下，而自己直到若汉出生才敢去将那个木箱挖出来。
最后的最后的一页纸只有三个字——宋若汉。
好长的一段时间，顾心智都在这个故事里游走，走到最后面对他的就是这个正在弹琴的女人，她的身上凝聚的可能不只是这个故事吧，而是所有故事里女人的重现。
他承认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了，所以才会这样说：“如果——如果你是她们重活的又一遍，此生，有人会怎样的去爱你？如果是我，我该怎样去爱你？”
琴声猛的中断，若汉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而心智也同样地毫不退缩地看着她，等她的反应。
她的反应就是笑了，几乎是带点嘲讽地笑了。
心智被她的笑容刺伤，他用更大声的更无畏的语气说：“如果可以爱你，我愿意用我所有的财富去换。”
若汉后悔了，自己身世背后的那个故事不应该被顾心智知道，因为，他是沉迷于古典情结的一个男人，没什么比那些女人更能吸引他。
她垂下头去，十指轻动，弹着一首静如天籁的曲子，轻得穿插在他们之间如心跳。
“我不是雨娘呢。”她好温柔地说：“我不喜欢老一辈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么？我不喜欢为情所困的女人，我不喜欢用懦弱的方式去对待感情。”
“可是，我喜欢你啊。我做了好多年好多年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影子，冥冥中我一直的在等着她的出现，她终于出现了，那就是你啊！”
琴声停下来，她看着他，几乎是直视他，他觉得她很少这样的去看一个人。果然，她的話也直刺过来：“顾先生，您的妻子和女儿还好么？”
他几乎恼怒了，因为这个话题是此时他最不想谈的。
她毫不松懈的继续：“顾先生，您不爱任何人是吧？你只是想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当初，你迷恋莫忧设计的古典的发型，你把这种迷恋错当成了爱，于是娶了她。现在，你迷恋我身世背后那个带着古典色彩的故事而对我言爱，你不觉得这样很荒谬么？”
他有种惊骇的又无地自容的感觉，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不是么？
他叹息，几乎用一种求饶的语气说：“告诉我，迷恋和爱到底有什么不同，如果我从来都不懂什么是爱，请你让我学会去爱你！”
“算了！”若汉也求饶：“我更加不懂什么是爱，你就别讲笑了！”
“讲笑？”他气急：“我是认真的！”
她缓缓地起身，将一个香炉里的香料拨了一拨，回头，轻笑：“如果，你想像那个时代很多的有钱人一样金屋藏娇，如果你只是想得到我，那么，你就开个价吧。”
他整个人惊跳而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把你当什么人了？”
若汉娇笑，他几乎不知道她妩媚起来会是这样的可怕，那种让他瞬间沦陷的可怕。“只要你出个好价钱，今晚，我为你而歌！”
他的反应就是，转身就走，将她的门狠狠地用力地带上了。
若汉忍俊不住，笑了又笑，然后在窗口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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