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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抱着酒坛走进琼华殿时，双眸所触及的画面，便是两位不同朝代的君主，竟像是久别重逢的知心老友般，面对面地跪坐在御榻上。御榻前的那张高腿几子，也被刘彻换成了矮腿的放在御榻中央，矮几上，摆放了吃食，都是具有汉朝特色的菜肴，荤素搭配。
主食是麦饭，除此之外还有玉米羹，也是一人一碗。
不过，羹汤是装在制作精美黑底红边印花的瓦罐中，瓦罐口很大，汤勺靠在罐子中深淹羹中。汤勺是黑色木质，筷著也是。盛装菜肴的皆是各种样式，红底印着一圈儿黑色花纹的碟子和小盌。
伺候在侧的两个身着碎花壶袖曲裾的婢女，一边一个端起摆放在他们面前的椭圆形小碗，动作十分娴熟优雅地为他们盛上玉米羹。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几十年的皇族生活，促使他们这对儿虽然相交甚欢，彼此特对脾气的好友，在一起在用膳时，也秉承着食不言的祖训。不但悄无声息，夹菜咀嚼，喝汤具无半分不雅的声响。
“两位陛下，佳酿来了！”李芙蕖笑着喊了一声儿。
闻言，坐在御榻上用膳的两位盖世雄主转过脸来。入眼处，便是亲自捧着酒瓮，笑得犹如春花灿烂的李妍姝。
啊…真是，仙女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都像是头次见到她一般，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眸，惊艳得望着站在丹墀下，双手抱着酒坛子，笑容如花的李芙蕖，两双，四只眼眸好似长在了她的身上，拔不下来了一样痴傻了。
李芙蕖被他们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两朵绚烂的红云飞上了她的双颊。站在那里，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齐刷刷地像是蝴蝶翅膀的斑纹般。李芙蕖羞恼地喊了声儿：“子通，大唐皇帝，你们…”
“哦，芙蕖（嫂嫂）来了！”两人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齐声说道，刘彻倒也没啥，李治赶紧收回目光，感到十分尴尬。他蹙眉心想，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她不是妍儿，而孝武皇后李芙蕖，怎么就…妍儿啊，我等夫妻何时才有团聚的一天…
此时，刘彻早已走下丹墀，快步来到李芙蕖面前不容分说地一把将她怀里抱着的酒坛子接了过来。他一手抱着坛子，另一只手将李芙蕖搂进一侧的臂弯中，亲昵地在她绯红的脸颊上亲了下，疼怜地问道：“那些婢女作甚去了，如何让你这个皇后亲自将酒坛子抱来？”
李芙蕖流波一转，娇嗔地横了他一眼道：“我知晓，你不喜在会友时有外人在侧，呼呼啦啦地人太多，说个话都觉得别扭的很。既然如此，不如妾亲自来送，倒也呈了夫主的心意。”
“还是芙蕖知我！”刘彻得意地笑道。李芙蕖却如一条从水里捞出的鲤鱼般，刺溜地从刘彻的臂弯里溜了出来，往门外而去。
“蕖儿…”刘彻留恋地喊了声儿。
李芙蕖竟头也不回地往大殿正门去，脚不停步落下一句话道：“妾累了，就二位陛下慢慢用吧！子通，大唐皇帝远来是客，好好款待。”
“诺，谨遵皇后懿旨。”转身，刘彻叠手加额朝李芙蕖渐行渐远的背影拱手做了个揖，话语带着几分戏谑的恭敬，逗得李芙蕖咯咯笑起来。
这一幕系数落在了坐在御榻上，手肘撑在案几上的李治眼中。他眯起双眸，凝视着眼前恩爱甜蜜的刘彻夫妇，他难以置信地，转着脑仁思想，这是刘彻吗？汉武帝？史书中记载的那个杀伐决断，唯我独尊，英明霸气的大汉雄主？是啊，他喜欢李夫人。
史书中，也记载寥寥数语有关他宠幸李夫人的事。竟不知，在生活中这叱咤风云的雄主，与李夫人犹如平常夫妻般相处。
“子善，酒来了！”耳边传来刘彻欢悦的笑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治恍如梦醒般“哦”了声儿，回过神来。
刘彻撕开封口，亲自端着酒坛子“哗啦啦”地，将佳酿倒进两人面前的三足青铜酒樽中。李治双手端起酒樽，与刘彻的酒樽相碰，以广袖遮住嘴唇仰头喝下樽中佳酿，皆是酒到杯干，彼此亮樽相视而笑。
“子善可否给我说说，你在人世的经历？”刘彻开口问道。
李治无所避讳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可以”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诚挚的笑意道：“其实，今日更有慕名拜访子通兄的！因为，早在我当太子的时候，便将子通兄奉为日后效法的楷模了！”
听他这般说，刘彻心底自是得意，脸上却是一副疑惑不解，愿闻其详的表情。他声线上扬地“哦”了声儿，问道：“为甚？后人观览史书，长叹朕穷兵黩武、奢侈求仙，为帝刻薄，虽亦有政绩，却非人主楷模。子善又是为何以朕为样呢？”
李治摇了摇头，面色肃然地说道：“观览史书，有此评论者，在朕看来不过腐儒！不尊王，何以攘夷？不攘夷，何以强国？子通兄所为，均为大汉江山，千秋万代着想，深谋远虑，岂是庸常之辈能理解？”
闻言，刘彻且惊又喜地凝视着他，嘴缩成了“O”状。惊的是，在座的这位后辈君主，与自己相差七百余年，居然对自己的治国方略分析地如此透彻，言简意赅，竟比与之同代之人还要理解他。喜的是，自己在这个奇异幻境的帝乡中，遇到了知己，忘年之友。
神游太虚之际，耳边传来李治的话语，嗓音甘醇中带着悦耳磁性，毫无半分戏谑：“我记得，兄长曾经对大将军卫青说过‘汉室庶事草创，加之四夷欺凌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不法；不出师征讨，天下难安。’我之所以理解子通兄，全因我即位时的大唐，恰恰符合子通兄所言的情况。所以，上天给朕的历史使命，与兄长分毫不差！”
刘彻迫切地说道：“朕愿闻其详！”
李治凝望着他，神情肃然的说道：“子通兄最令我佩服的一点，便是用兵匈奴！持之以恒，锲而不舍，不将扰乱边陲，残害华夏百姓的胡虏打得服服帖帖，绝不罢手休战！即使付出代价，亦在所不惜。”
“从贞观二十三年六月，在父亲的棺椁前即位，一直到去年冬天来到这里，我总共做了三十四年的皇帝。在位这几十年里，朕倾注所有的精力和兵力，对付称霸北方草原的突厥。汉朝陈汤所言之，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是朕一向遵循不动的对外原则！”
天啊，这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刘彻不禁睁大了双眸，惊叹道。
突厥？在朕在位期间，还是个北方名不经传的小国家。居然到了大唐，变成了第二个匈奴了吗？呵呵，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李治是个善于洞察人心，明察秋毫的皇帝。他见刘彻神飞天外，若有所思嘴角还犹带笑意的样子，便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忽得一笑道：“是啊，风水轮流转！突厥是匈奴、鲜卑、柔然之后，逐渐强大起来的北方草原蛮族。匈奴亡于鲜卑，鲜卑实行汉化革新，融入华夏自行消亡。”
“柔然可汗呢，因一战灭突厥，俘虏了突厥的伊利可汗而骄傲自大，犯了吴王夫差的错误，听信了谗言，放走了被俘的突厥可汗，最终导致柔然灭亡，突厥由此才强大起来。”说起突厥，李治俊朗的脸上，显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道：“胡虏嘛，都是一丘之貉！信仰和生活习惯，以及贪狠残暴、寡颜鲜耻一脉相承。为了抢夺中原丰富的物资，不断帅兵南下侵犯边境，烧杀掳掠，糟践百姓女子无恶不作。”
刘彻深以为然地点头道：“贤弟说得甚是！只不知，贤弟是如何倾注全国兵力，对付他们的？能否细细与朕道来？”
李治颌首，端起案几上的饭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轻轻地放下饭碗。遂将自己几十年来，自己对突厥的武力征伐中，打得最惊心动魄，最为振奋人心的战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在北伐突厥的决战中，他还启用了回纥骑兵助战，收复九姓突厥首领，让他们策反其部落归附大唐，调转矛头对付突厥大汗。使得北伐突厥取得丰硕的战果，不但成功的征服了突厥，乃至整个西域，安定了北方边陲，更是开拓了大唐以北的疆土。
李治的这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介绍和叙述，听得同样热爱武力，对战争有着浓烈兴趣的汉武帝刘彻，眸子里满是璀璨的光辉。
当听李治提到，那份儿《招猛士令》时，刘彻更是兴奋不已，击掌叫好，高声赞扬道：“呵呵，子善，我真是太喜欢你的这份诏书了！‘或勇冠三军，翘关拔山之力；智兼百姓，纬地经天之才；蕴奇策于良平，驰功绩于卫霍，纵二起于吴白；轨双李与牧广。’”
“子善的胸襟和气魄，知人善任、对整个战事的指挥，足见你是个了不起的非常之人！昔日韩安国对朕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如此看来，子善就是那个“五百年后”的王者啊！”
“彼此彼此！”李治压下内心得意，嘴角上翘，莞尔一笑道。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越说越投机，彼此脾气喜好是这么的对味儿，与之开怀畅饮、举樽把盏，边喝边聊竟说了三天三夜的话。
夕阳西下，嫣红的晚霞映照半边天。直到此时，坐在琼华殿喝酒聊天的两位雄主，才似是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御榻。
李治伸了个懒腰，叹息了一声儿说道“是该回宫了！”
轩起俊眉，刘彻一脸的留恋不舍地，凝视着面前这位与自己有着相同政绩，志趣相投的帝王同行问：“回宫？不在我这里再住上几日？”
李治拱手作揖，笑着说道： “不了，多谢子通兄三日来的盛情款待。虽说你我投缘友善，然，我也不能永远呆在建章宫，不回家吧。”
“呵呵…”刘彻笑了两声儿。
但，他那双凝视李治的黑亮的眸子里，却荡漾着戏谑和调侃。他语速轻快地笑道：“是啊，贤弟的确不便永久地和我一起住在建章宫。不然，等哪天弟妹来了，又该上哪里找到子善呢？”
李治微微扬起唇角，勾勒出眷眷的笑弧，望着刘彻的一双深邃黑亮的眸子里，却倒映出另外一张脸庞，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庞。
柳眉淡扫入鬓，眼眸明若秋水，红唇盈盈带笑。
一个恍惚，李治仿若听到了她唇齿间溢出的欢快笑声，她的笑声儿犹如银铃划过丝绸一般，娇滴滴地唤着他，九郎，九郎…
不自禁地，他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一般，脱口而出“妍儿”两个字，引得刘彻朗声大笑了起来。他拍着李治宽厚的肩，一面笑着，一面喘着粗气道：“回，回去吧哈哈回去吧，回去等弟妹来…”
李治莞尔一笑道： “她若来，我定携她来建章宫拜会兄长和嫂子。”
听此，渐渐地收回调侃戏谑，刘彻郑重地颌首道了声儿“好”他扬声，冲着殿外吩咐道：“来人，去蘅芜殿请皇后过来！”
殿外的婢女娇柔地应了声：“诺”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听得“噶”地门枢转动的声音，接着三四扇排门一一地被婢女和宦官从外面推开。
殿内继续聊天的两人，一道儿转过身，便见到李芙蕖，拖着曳地的裙裾跨进门槛。仔细看去，今日的李芙蕖，与他第一次见时大不一样。那日，飘飘起舞时的她，犹如九天玄女般仙气十足，遗世独立。
今日的李芙蕖，一袭墨蓝色曲裾长裙，外面罩着月牙白的广袖罩衫。三千青丝梳成温婉端庄的发髻，发髻插着一根碧玉透亮的发簪。
刘彻笑道：“长安玉贵，却未有芙蕖发间玉簪可挠头也！”
李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下思之，魏晋时有文人在笔记小说中的记载，看来，历史上确有其事，并非文人墨客杜撰。
正悠然深思，耳畔传来李芙蕖轻快的话语：“子通唤我来何事？听旁边的刘彻“哦”了声儿，温柔地对她解释道：“子善要走了，我想请你与我一道儿去宫外送他。彼此皆为兄弟好友，今后长往来的。”
李芙蕖颌首，道了句：“是啊”
悄悄的，刘彻握住了她的芊芊玉手。就这样，李治在他们夫妻的一路欢送下登上了龙辇。他掀开车帘儿，依依不舍地挥手向汉武帝刘彻告别，朗声道：“子通兄，嫂嫂，后会有期！”侍卫高声喊道“跸”，车辇便隆隆地，渐行渐远地离开了建章宫，踏上了回宫的旅程。
这两位相隔七百多年的帝王，竟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从此后，他们频繁来往，增进了彼此之间的友情。
转眼间，二十三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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