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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驭剑之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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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盲老道人是什么也不去想了。

将死之人却莫名其妙地收到阁主密信,让他发挥最后一点余热余光,借道人之口,传授一套少年就算在阁中排名也颇为靠前的剑法。

一套远可驭剑,近可出剑杀人之术。

其实看人练剑跟亲自练剑是两码事,准确来说,是一点基础没有的人练剑。

丁前溪第一次真正握住那柄剑的时候,便真切感受到了自己果然不是那生而举剑便可自通之人。

虽然之前便下定决心练剑,可那是为了一桩不可与燕国人言说的祸事,是为了那个很少言语的吴王,更是为了那个常常温柔的娘亲。

如今更是有了不得不学剑的理由,那个依稀回荡在耳边的银铃笑声,跟那个花上一两银子买胭脂便要心疼上好些天的…媳妇。

可惜爹娘死的时候,尸骨都未曾收敛,如今更是不知道去哪里跟他们说,自己已经是有过媳妇的人了…

老道人没说练剑之苦,剑道之难,只是安慰着少年,“老道之腐朽身躯,还可用出那风光一剑,虽说代价大了些…结果惨了些…可这一剑要是我那好友使出,断然不会是我这副惨烈光景。”

这个修道之时便对自己要求尤其高的年老道士,因为那年变故,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双目失明之人,能有如此修为,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

只是学习摸盲文这件事上,便耗费了好些年时光,其间摔坏的龟骨无数…

是人不是泥胚,尚有三分怒火,只不过动过怒发完火又如何?日子不会有丝毫变化,时间该怎样走,还是怎样走…

有人练剑一开始使得是轻飘飘的竹剑,可对自己要求高,对丁前溪要求…更高的道人,让那个从来没有练过剑的少年,手持老友那柄锋芒逼人的寒利宝剑每日必须挥上千次有余。

寻常人双手持剑,也仅仅挥上数十剑便觉烦累不止,丁前溪不是那种天才,自然也是如此。

道人对于单手持剑还是双手持剑这点,并没有过分苛求,只是看到少年双手挥着剑,每隔一段时间少年便要脱去一件衣裳,到最后竟然是打着赤膊挥剑。

道人虽然看不见,可耳聪,一旦少年停歇时间过长,便出言训斥。

一老一少自从一起经历过那件事以后,两人的关系更像是亦师亦友,目盲道人偶然回想起什么,不自觉点头。

这点头落在丁前溪眼里,那就是欣赏,除却吃饭与茅厕,起先少年在这两件事情上还会安慰自己适当的延长时间,道人对这些小动作笑而不语,只是没由来说起一句话,“小子,人总会老的,老了便会死,死人是不能陪在你身边的,而我已经很老了…”

“这柄剑以后便是你的了,练与不练,都在你…”

默默扒着饭的少年放下碗筷,练剑去了。

从那以后丁前溪便没开口说过话,只是提着一口气,咬牙坚持,不停挥剑。

只是从清晨到黄昏,这柄样式有些古朴的长剑,也没能在少年手中挥动千次,如今刚刚才要触碰那五百之数。

丁前溪只觉得剑柄越来越重,最后练剑也握不住了,锋利剑尖直插地面,要不是少年反应快,这一剑就直直插在他的脚掌上。

没挥完千剑的丁前溪实在是没力气了,双手持剑,挥剑,起先还好,可后来却是一剑比一剑重,一剑比一剑慢…

只要慢上一丝,便要永远慢下去了。

丁前溪没敢去看老道人,他也不敢想道人那古井无波的脸庞下隐藏着地是不是浓浓失望。

所以他只好盯着眼前直直插在地上的长剑,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仿佛有一丝暖流,那丝暖流从骨子里发出,流淌过那些早己变得肿胀的肌肉,少年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狠狠拔出剑,转身开始挥动起来。

带着不甘,委屈,愤怒,长剑滑过有声。

剑轻吟。

目盲道人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个声音,皱巴巴的脸上终于开始有笑容,他就这样一边咳嗽,一边笑着。

最后挥了多少剑已经不重要了。

剑心成矣。

到了第二日,丁前溪双手剑变单手剑,筋骨里面的暖流颇为神奇,好像有它独特的运行方式,昨日还不听话的剑柄,此时已然能配合少年的心意游走,虽说只是稍稍配合,但终究不会被剑势带着,整个身体都跟着动了。

少年跟着沈怀山在蔑竹匠那里剖篾剔篾,学编竹子,此时那丝专注融入在这一横一竖里。

人有宝藏不自知,身为江湖中刀法大家的篾匠爷爷,所教之法剔竹,刀势早已融汇其中,如果丁前溪此生不接触刀剑,想此任谁也看不出少年此时浑身流淌着的那份…势。

虽然很微弱,虽然很渺小。

目盲道人是个瞎子,自然也看不到,他只是奇怪于,这小子怎么变得有些猛了?

第三日没有练剑,道人亲自下场示范了一套古怪身法,一套拳法打完,少年疑惑,这慢吞吞的拳法,能打得中谁?

有疑问便要问,问了便挨打。

道人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胳膊,只说,“这其实不是拳法,只是稳定下盘的一种身法,当然你要叫它拳法我也没意见。”

丁前溪将信将疑,末了小心问了句,“道长,你可以再打一遍…那什么拳吗?”

“拳法太高深,我给忘了。”这回是真挨打了。

老道人静身而立,只是简单的一站立,所在的地方仿佛都多了一股威严的气势。

他双腿膝盖微屈,发劲于腿,牵于腰,老道人似乎在摸着一个无形的球,仿佛与这风融为一体,变得轻柔温软,但又让人感觉里面潜藏着无限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轰出一声巨响。

最后动复归于静,双手上提,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也因此升华,道人嘴角微微扬起,有些得意,却没有扬得太高。

“先练上万遍,将来与人对敌,不至于连剑都控不稳。”

丁前溪只觉得本来已经不算疼痛的腰腿胳膊,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老道人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似乎觉得那句话应该由以后的少年对着自己的徒弟说,如果少年有了徒弟,不知道他会怎么教那个徒孙,也不知道这臭小子那时候该如何得瑟。

那句话是:拳打万遍,神理自现。

终究是看不到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院里道人话越来越少,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

而那练拳的身影不停,身形更是如鹤翩飞,从不曾对丁前溪太过狠厉的年迈道人,此时头颅微点,像是寻常老人那样午后打盹,困意十足。

少年打拳到最后,拳形七分像,拳意三分浓,最后竟是改握拳为握剑,小院里剑光四起,剑势微重,剑意凛然。

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天才的少年,此时沉浸在那种剑随人动的其妙感觉里,剑是身体的另外一种延伸,随心所动,随意而行。

此时的少年已经练剑一月有余。

深潭竹林间。

竹海林立,有风吹抚,鸟阵阵飞鸣。

目盲道人跟着丁前溪身后,步履瞒珊,少年故意放慢脚步,等一等那个精气神都大大不如初次相见那会的道人。

这儿的竹林比较稀疏,阳光透过竹林打在少年的脸上,碎影阑珊。

有些好看。

老道人以前练剑,说是有类似于木头假人,跟常人等高,其上标有穴窍,那种一剑刺中,不死也残的穴道。

老道人似乎是不太能走动了,就在这里扶着竹子坐下,他平复微微喘息声,“今日就当为你讲解上等御剑术。”

“你可知有人以一柄飞剑,轻抛入云间,一日千里,贯穿敌首级而威势丝毫不减…”

丁前溪从未听过如此壮阔之举,当下只觉得心生仰慕,心神荡漾。

“那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实在是太远了些,剑道剑术,追求的便是以最小的力气杀最多的人,飞剑千里取人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怎么还有人做?”

“兵之诡计,出其不意。你且想想,睡梦之中有剑从天上来,轻飘飘在你这儿…”道人说罢轻轻抹了抹脖子,又指了指心口,“别干那种杀人必须一剑穿心的傻事,要知道脖子这地方,比胸骨可软多了…”

这道理就跟街头巷弄汉子常言那事。

不是看似肌肉威猛的大汉,也不是刷嘴皮子的吟客,在红牌清伶们的眼中,评判标准是床板响上的时间长短,以及第二天腿软的程度。

出剑即见效,杀人之前千万千万别说太多废话!

离手一丈内,只是驭剑。

一丈之外,剑随意起,以诡道杀人如探囊取物,才为御剑。

至于术,什么时候能御剑飞行透云海,一日千里晚复归,才能由御剑变御剑术。

这种人即使不是剑道之子,也是那万里难挑的剑胚了。

“老道当日一剑,近乎术矣。如果杀的人是上三境大修士…”目盲道人摇摇头,也不觉得惋惜,如今体内气机混乱,驭剑尚且做不到。

体内混乱的元气一天天消散,气散…则人死。

将死之人,其实还蛮害怕的。

丁前溪练习御剑术。

第一日,驭剑…算了,剑没动。

第二日,驭剑…剑身微动。

第三日,长剑晃晃悠悠。

第四日,长剑弯弯曲曲如孩童走路。

第五日,驭剑三尺。

以后每日一日一尺,第七日长剑穿透翠竹,定在其中。

丁前溪转头,目盲道人沉睡未醒。

少年轻手轻脚走过去,用手指轻探鼻息,随即放下心去,沉默的年轻人看着老道人,眼有微红。

竹林轻轻摇曳,有风乱林。

这片竹海原是某位儒圣手中紫竹笛所孕育之地,竹子纤细柔美,秀逸却有神韵,三百年来始终无人感知的那缕韵味,此时却伴随着一名三月前未曾碰过剑的少年。

那缕韵味柔中有刚,缕缕不断。

寻常练气士,穷其一生也无法感知竹林间这种奇异景象,儒圣所伴紫笛所剩那缕气韵,本身就清净无比,只有某些人心中偶然真挚所想,心胸无意显现出的种种气象才能与之共鸣。

可这缕气韵对于武道修行并无禆益,只是在某些重要关口,福灵心至,借之悟道。

道人常说剑道修为眼下没有太好的评判标准,只是受限于没有练功木偶,便带着少年到竹林来,笔直的竹子刚好充当无声木偶。

丁前溪插嘴问了句,“道长,如果是那天那千剑齐飞的壮阔场景,可做到砍竹多少?”

老道人想了想,应当是见过类似的场景,有些感慨道:“如果是我那好友,此地竹林…一颗不剩。老道做不得那般壮阔举动。”

丁前溪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到道长接下来一句让他觉得倍受打击的话。

“老道在剑道上钻研不深,那一剑当时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勉强使出,实际远不如当时那般轻松,不过要说断竹的话…此地一半竹,皆齐齐而落。”

少年顿时目瞪口呆。

当少年终于在十天后,驭剑东去,五丈内翠竹皆齐齐折断。

计一百六十棵。

竹林倒而不伤道人,围绕着道人划了一个半圆,丁前溪笑着跑过去,想借此得意些什么。

道人只是半开半合着眼皮,笑着说了声,“好。”

这一日道人让少年运起那剑元十二停心法,整个窍穴元气从天门海倒灌而入,逆流向上。

微微剑芒丝丝缕缕刺痛各处窍穴之中,锋芒毕露,同时配合那古怪拳法持剑而舞,不过三尺青锋剑,此时元气透着剑尖不停激荡。

每运剑一次,体内窍穴疼痛便更加一分,道士称此为好友所创,剑元锻体,只有强壮的堤穴才能筑元于内,等到用的时候,才能承受一剑出,体内元气瞬间激流的汹涌。

此式威力巨大,做为生死之间的胜负手,极为关键。

老道人今日气色良好,连饭都多添了一碗,他仔细着沐手沐脚,换了一件崭新道袍,那是以往从来都不舍得穿的。

明明那两座竹林山跟小土坡般的高度,道人此时却也攀登不上了,他吩咐丁前溪将自己背到平常两人练剑的那个地方,察觉到什么的丁前溪一路沉默,只是愈发通红的双眼暴露了少年并不擅长隐藏的情绪。

目盲老道洒脱一笑,盘膝坐在地上,“来,小子,全力施为,让老夫看看你的剑道成就有多高!”

大夏天怎么就起雾了呢?丁前溪抬起袖子擦擦双眼,并没有立即起剑,而是恭敬着将那个吴国皇室最重之礼对着老人再次行了一遍,一如求知问道那会。

那一日,竹林再添断口五百处,竹叶落如雨。

道人得见此景,终于舍得眼皮轻阖,最后眉角渐松。

沉沉老矣。

竹林间清风涌动,呆呆站立的少年郎丝毫不觉周身气息翻腾如海。

这一日,丁前溪入二境登堂,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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