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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绵雨膏。新挂牌儿的教坊司，修的富丽堂皇。
陈篟随陈顼下了轿子，月白色的衣衫与清峻的脸庞，在四周一片香艳婔靡间格格不入。
“吴兴太守，始兴郡王。”当即有人认出他们来，即便是在这风月场地，亦福身行礼，让出一条道来。
“公子们好雅兴！”姑娘们见了贵客，忙往他二人身上靠，空气里浮着一片胭脂香粉味儿，陈篟皱了皱眉。
“快把上座收拾出来！”
他二人身份贵重，引得老鸨匆匆从门堂里跑出来接待，“公子们里边请。”
上座是个小包厢，隔绝了外处的纷扰，却能恰到好处地看到舞台的中央。陈篟一坐下，便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端酒递水，顺势往他身侧靠了靠。
“你府上那小子若能像春采这般服侍人，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就放心了。”陈顼搂着身旁几个姑娘，一边喝面前花姑娘喂来的清酒，一边戏谑道，“不然，我还以为那男孩是以色侍人，才留在你身边的。”
“这教坊司里都是女的？”陈篟没理他的挑衅，沉声问道。
“当然！”陈顼大声回道，嗤笑一声，身边的姑娘也跟着咯咯发笑。
“看在你一声二弟的份上，我今日不喊小男孩来为难你了！”他还记得那时他一时兴起捉弄陈篟，买了几个娈童伺候陈篟喝酒，他居然怒得险些把酒楼闹砸，还让他赔了不少银子。
陈篟亦想起那时的不愉快，默不做声。
民俗如此，他从前只是反感，但并不曾抗拒，直到那日陈顼找来的男孩依依靠在他身侧，怯生生地递酒到他嘴边时，他猛然感到一阵难受，挥手掀翻了桌子，身旁的清秀的男孩吓得瑟瑟发抖。
“两位公子，花魁竞选即要开始了，若有兴趣，可递牌子去……花魁人选，终归二位说了算。”老鸨走进来，打断了陈篟的出神。
那台子旁，打扮得靓丽的姑娘们叽叽喳喳，笑作一团，乍一望去，还真有些个绝色。各个姑娘们献才卖艺，眼波横流，衣袂纷飞，丝竹靡靡，琵琶乱耳。
“你不常来教坊司，今日选出这头牌，为弟替你买了去暖床，可好？”
“不必——”陈篟话未竟，陈顼站起来，朝外边大声喊道:“老鸨，花魁选出来了吗？”
“刚出来，这不忙着记票子呢，”老鸨今日大赚了一笔，心情甚佳，忙领着新鲜出炉的小花魁进来，“这月儿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得花魁之称。”
接着她领进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刚及笄的年纪，抱着把琵琶，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这姑娘多少钱，我买了。”陈顼看都没看一眼，只顾与身旁姑娘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花酒。
总是老鸨经历多，亦少见如此直白，竟愣了一愣，说道:“八，八百金。”
“好好伺候陈篟。”陈顼挥挥手，小厮捧着明晃晃的金子奉上去，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便走上前，在陈篟身侧跪下，眼睛里似乎还含着些泪水。
陈篟心里猝然有些恍惚。他和陈顼，从什么时候，变成这般剑拔弩张的模样？从他母妃推了陈顼的乳母落水开始，还是皇帝钦点他统领禁卫军，让陈顼几个月的努力白白落空开始？
他叹了口气，他心里当陈顼是弟弟，想着纵他一时，但却再看不见从前那天真的男孩追着自己叫哥哥的模样，如今他位高与己，却只剩下疏远和隔阂。
“罢了，”陈篟不想再看他盯着自己锐利的眼神，“你叫月儿是吧，随我回府吧。”
他看了一眼身侧娇娇柔柔的美人儿，起身离席。
“走开。”陈篟走出门，陈顼一把烦躁地推开往他身上攀附的姑娘。
他没想到陈篟答应的这样爽快，他就不怕那姑娘只是他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吗？不知是不是因着酒醉，陈顼低下头，沉默了许久。
“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半晌，帷幕后走出一人，玄袍玉冠，面色却阴寒刻毒。
“家父有意自立称帝，若无意外，时机已熟……本君曾试探了他身边几个幕僚，我本以为他们会向着四弟，真没想到，却个个心仪陈篟那野种。”
他顿了顿，看陈顼似乎并未在意，“四弟倒好操控，只怕这陈篟，狼子野心。你放心，待本君称王，定不亏待你。”
“不必了。”陈顼半倚在桌边，神色懒散，声音有几分颓靡。“你们争权夺位，我半点不关心——陈立，我只是不想陈篟好过。”
闻言，那人脸色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幻，“如此，各取所需，也好……”
……
吴兴太守了新开的教坊司花魁回府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花花公子们的小圈子，从前背地里骂他假清高，如今又说他风流纨绔。
韩子高几乎病愈，许是陈篟对他还有几分关怀，被尧叔安排到后院的一小厢房独住。房间不大，但干净清幽，陈篟出了门，他一天几乎都没有活儿，这样的闲散让他有些不自在。
韩子高有些认床，本想早早睡了，翻来覆去却愈发清醒。他起身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月光洒落在青石板上。
月朗星稀，夜空像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的粗布，铺洒着闪光的碎金。
一壶茶早已喝尽，他斜靠着身旁的柱子，半晌才发觉自己有些孤独。少了繁重的劳累、主人的欺辱、生活的疲于奔命，他发现他其实一直是孑然一身，这世上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太少。
忽然手里的茶杯被人一把抢了去，打破了他的出神，韩子高匆忙回身，身后那高大的男人一袭月白色衣衫，注视着他的黑色眼睛像赭石。
陈篟的脸颊有些红，那样不合时宜的一缕醉态，反倒衬得他那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染了些风流倜傥。
“哥哥……”韩子高的声音透着一丝迷茫，“来我这处做什么？”
陈篟好似喝了很多酒，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醉意，“子高不是说想学剑吗，哥哥教你，好不好？”他语气温和，却半分不容他拒绝。
说着陈篟一把抽出身侧的佩剑，明晃晃的的剑尖上银白的月光流淌。他一把拉过韩子高起来，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磕出“啪”的一声轻响。
“哥哥的剑法不比周文育差的，你是我的人，要跟我学。”陈篟靠在他耳边说道。他把剑交到韩子高手上，看小孩握着青色剑柄的清润指节和琉璃杯一般易碎。
“握剑上举，由上而下直臂劈至体前，臂与剑成一条直线，与肩同高，力达剑刃。”他从韩子高背后虚虚地笼过去，大手覆在那因剑沉重而微微颤抖的小手上。
靠近了陈篟身上一股酒味儿更重，亦少了几分冷若冰霜的威仪，韩子高被他的酒意浸染，朦朦胧胧间也有些微醺。
“错了，肘部别动，靠肩部带动剑运动。”那剑是上好的沉铁打的，韩子高练了半晌终归是提不动，陈篟一掌打在他手腕上，强迫他握紧。
“哥哥……”韩子高吃痛，手腕一松，那剑猛然往下一坠，正要砸到地上，陈篟旋即附身一把抓住。
他愣了愣，似要责怪韩子高，但沉默了片刻，却一把将他搂住，头枕在韩子高肩膀上，二人靠的太近，轻薄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空气里浮着淡淡的梨木香。他披了狐裘，怀里温暖蒸腾。
陈篟随手将剑扔在一旁的雪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开了怀里耳尖嫣红的小孩。“罢了，你力气太小，明日再教你些基本功……”
他似在责怪，言语间有着醉意的含糊。
“多谢哥哥。”韩子高低着头，夜幕里看不清他神色羞赧。
“举手之劳罢了。”陈篟低低撂下一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回身往寝殿走去。靴子踩在雪地里扑簌簌的声音渐远，韩子高这才惊觉:“哥哥，你的剑……”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回应他的只有那茫茫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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