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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拒绝马前泼水
钟声敲过了五点，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已经放亮，随着喇叭的“滴滴”声，一辆红色轿车停在了香莲娘新宅的门口，香莲要从这里上车去婆家。
折腾了一晚，没有休息的香莲娘加上连日来的劳累，哈欠连连的热情招呼着司机屋里喝酒吃饭再走。
中等个，身体结实的，也是复员军人的司机，不算白皙却很英俊的脸膛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不了，婶子，我在家吃过了，你们收拾一下，准备好了我们就走，还有六十里路程要赶，送下妹子我就回去上班，就不忙活婶了，您去忙吧，嫁女儿这么隆重的事情，婶子也够操心受累的啦！”
“是啊，这不一夜没合眼啊！”香莲娘哈欠连连，一脸倦容的说：“不过，伺候师傅您吃顿饭还是应该的。”香莲娘跟司机客气着。
一再谦让拗不过香莲娘的司机只好跟着香莲的娘进了屋里，香莲的堂哥接着：“师傅，您请屋里坐，咱们吃点饭，也给她们点时间，看看我婶还有啥没交代的。嫁女儿路又远，毕竟都是女人，话多，就让她们唠唠吧。”司机笑着跟堂哥里屋去了。
香莲娘给香莲准备上车的包袱，里边装着给新郎穿的新鞋，恰恰少了披在身上的红棉袄，一对新人入洞房又大又圆的喜火烧。这个包袱交给陪嫁去的伴娘，还有给公婆的新鞋，装在另一个包袱里也是有伴娘带着。
还有交给红莲手里的红包，解放初期人们娶亲时用的是推车，因为左右不对称而找个小男孩坐在另一边找平衡的，也是称为花童的小男孩和女孩，而这个红包就是给陪香莲去婆家的小孩的。（这些传统的习俗祈福人们至今人们保留沿用）
香莲穿上了肥大的嫁衣，本来可以穿着漂亮的毛裙，可惜九月的早晨天已是凉凉的，明显的屋面的瓦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被寒冷倒逼的香莲只能，里面穿了红色的毛衣，外边套了肥大的呢子嫁衣穿在身上，反倒把瘦小的香莲，衬托的臃肿而有点“高大上”的滑稽。
本是要离开母亲，从此婆家谋生存，这本是一生事关幸福苦痛的重大别离，一般都是泪别母亲。
然而香莲经过一晚的折腾，看着自己肥大的嫁衣，想着继续在自己母亲的身边一辈子的生活，不仅一反传统泪别，当一切收拾停当，娇羞的脸瑕绽放了微红的光彩，居然对着香莲爹娘裂开嘴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甚至于笑出了声。
谁知道这一笑，笑出了千古惆怅；谁知道这一笑，背地里那泪流两行啊！谁知道这一笑，笑尽了天下多少荒唐的人啊！
“都准备好了吗？香莲，呵呵。”随着这爽朗的笑声，香莲的前大舅母也来了。
看着香莲就要启程，前大舅母拉着香莲的手殷殷嘱托：“香莲，记住啊，路上不要说话，不要停车，停车不要下车啊！下车的时候低低头，不要让自己的头碰着车门啊！”
香莲知道前大舅母是个论阴阳的人，“谢谢舅母的提醒，香莲记下了。”
“香莲娘啊，昨晚她和陈世美俩人月老面前的合婚“银子”拿了吗？”前大舅母又转身去关切的问香莲的娘。
香莲娘想起昨晚的一夜折腾啥事也没办，也办不成。懊恼地说：“没啊，嫂子，等她去婆家她婆婆拿去吧，昨晚忙了一晚都忘了。”
香莲前大舅母“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忘了啊？打催妆的来了吗？”
“还没呢，都快六点了，刚好我们还没准备妥当。”香莲娘有些着急但不能露出声色。
“哦，待会领亲的陈世美来了，就让他和司机坐在一起，香莲在后边别跟他坐一起。”香莲娘和香莲也不懂得这里边啥意思，就都一一点头答应着。
“待会走的时候，记着，泼一盆水在车前，‘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两人白头到老一辈子'，记得说上这套话。”香莲的前大舅母仔细的嘱托着香莲的母亲。
“嫂子你就看着咱家香莲上车再走吧，帮我记着点，免得我毛毛草草的又忘了。”香莲的娘一夜没合眼，前大舅母哪里知道啊，晕乎乎的香莲娘早已听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一派稀里糊涂的感觉。
“不了，她三姑，我就是过来看看香莲，香莲还年轻，有些规矩她知道了好。”既是香莲的大舅母，又是香莲的保媒人，自然说话很有分量。
“打催妆的也许快到了，我出去顺便瞅瞅。”香莲的前大舅母婉转的拒绝了香莲娘让她留下来的要求。
香莲的前大舅母刚到家，打催妆的就来了，香莲的二大伯哥 挎了个大圜子，里面是催着新人上车的彩礼，香莲的娘接过这个包袱盖着的大圜子，在僻静的屋里打开一看，一条不到三斤的鲤鱼，三斤肉，底下还放了一个一百二十元的红包。
这就是香莲娘养了二十五年以后，搭上房子，白送上的女儿，还要替陈家照看儿子，陈家媳妇，自己的出嫁女儿的最后一次，除了上次订婚，那一次的一百二，就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到亲家的一百二彩礼了。
“香莲，娘养你这么大还得给你公爹养着儿子，一辈子一回，就赚你公爹这点寒酸东西了。”香莲娘一整晚到现在就没一点觉得嫁女儿的开心。
香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娘，这是自己不争气给娘带来的，也是自己不值钱公爹看不起才这样的。
“娘，别生气，等过了这道坎，我就是在你身边的人，我好好孝敬您就是，他们看不起咱，咱们也不去他们口里讨吃的。”
想起这一晚，拉扯自己不容易的娘，这一毛不拨的公爹一点亲情也不讲，实在不是看着娘傻，而是压根没看的起自己这个儿媳妇。
六点的钟声过了，领亲的人也来了，陈世美穿着香莲表嫂做的西装礼服，人也由以往的山村土里土气变得容光焕发，白皙的面容帅气夺目，引来围观以貌取人的人“啧啧”称赞香莲嫁了好女婿。
“小白脸，没个好东西。不过日子谁知道咋样？”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逆耳低声私语，香莲虽然蒙上了蒙头红，但是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
“上车了，让一让”堂哥把嗓门故意挑高八度，轻轻地抱起三个月有孕在身的香莲，朝着伴娘早已经打开的车门走去。
香莲的堂哥把香莲小心翼翼的放车里，低声地说“妹子，一路走好。”香莲轻轻地嗯了一声。
堂哥看着伴娘一左一右坐在香莲两边，看护好香莲，找平衡的小男童也进去坐好，把车门“砰”地一声闭上了，随着车门的“砰”的声音，香莲的心无缘由的禁不住紧了一下。
未离开娘亲的香莲，从此就要成为人家的人了，香莲心里却盼着三日回门，快快回到娘的身边。
陈世美坐前边的车上，香莲在后边的红色轿车里，听懂行的说“应该是红车在前，黑车在后，这叫开门红，日子才越过越好”。
香莲却刚好反坐了。
如没有那一晚的哭泣，也许一切规矩都会顺理成章。但是经过这么可谓不幸的夜晚，香莲把一切的规矩都违背了。
二十多年后的香莲回想起这一晚，一切婚后的不幸是不是因这逆天而行，香莲不知道，但是婚后的不幸注定是从这一晚的哭泣开始的。
香莲的娘本想车前泼水，香莲经过了个难忘的夜晚，不想在接受什么“马前泼水”。
临上车前阻止了娘亲，“反正我还是要回到您的身边，结了婚，不泼水也是人家的人，再说把车弄脏了，怎么向表哥交代啊。我还是会回来的，你就不要再给我泼水了！”
香莲娘经过一晚的晦气，期盼很快回来的女儿，答应了可怜的香莲的要求，不在举行什么马前泼水的仪式，就当把这事忘了。
喇叭再次响起，人群自动向车的两边散去让出中间的路，司机跟着领亲的车，按规矩走的应该与打催妆不同的路，但是出了村子还是同一条通往南山的路，车子平稳向前开去，越走越远，渐渐地远离了香莲娘的视线，直奔南山香莲婆家而去。
第二节 拒拜天地
车一路平稳的疾驰，从七点到九点过门，时间已经足够。
在通往南山的柏油马路上，司机熟练的握着方向盘，车没用半个小时就到了南山镇附近的河庄村，从这里上山到椒窝村是唯一的一条比南山镇通往椒窝村稍宽一点的，仅仅能容的下一辆车通过的土大路。
河庄的这一段路在村子前面，小路人走的多了也就成了大路。
过了河庄再往里走就是香莲和陈世美第一次走的来时路了，越往里越窄，也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颠簸。
九月十五的晚虽然人哭的阴沉，然而第二天早晨的太阳，出奇的晴朗，天空从太阳出来的一刹那就是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七点多钟的太阳越来越明艳，照在车的后窗上，车里也越来越暖和，越来越热。
车子过了河庄在下椒窝村崎岖的路上开始一路颠簸，车子也时快时慢。车里前边坐着司机和小男童，后排坐着香莲和两个伴娘，紧闭着车窗的车里越来越闷热起来。
香莲拿下了蒙头红，，但是还是觉得热得不行，喉咙里似乎有东西在作呕。
香莲开始躁动不安，但是记着前大舅母的话，强忍住不出声。
车子终于过了下椒窝村，车窗外边一边是陡峭的深沟，一边是突兀嶙峋的高山，仅容的下一辆车通过的山路越来难走，也越来越颠簸。
“师傅，快停车，请你停下车，”香莲再也坚持不住了，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喉咙里的异物让香莲就要呕出来，香莲禁不住大喊一声。
伴娘海雁是香莲的表妹，十几岁的小姑娘惊慌的叫：“司机师傅，请你快停下，我姐晕车了！”
司机连忙把车打住，香莲推开车门，顾不了什么啦 ，前大舅母嘱咐的话早已抛之脑后，“哇”香莲一个箭步冲下车，“哗”的一下，吐在了路边，也没吃多少东西的香莲，吐的稀里哗啦，满眼泪花。
“哇哇”一阵又一阵的翻江倒海的吐，让香莲呕的上不来气，赶紧给香莲轻轻地垂着脊背，心疼的表妹都眼里噙着泪光。
吐了黄的，吐白的，吐了白的，吐绿的，直把香莲折腾的有气无力，一脸花妆，不仅晕车，微微隆起的小腹躁动不安也是让香莲浑身的不知所措，担心而又遏制不住的晕车，让香莲恨不得生双翼飞回家，又恨不得自己不来遭受这个罪。
懊恼，郁闷，表哥的车早已不见踪影，就隔着几米远的车，难道表哥看不见，也不下来问问，早已自顾自走远。
幸亏香莲知道第一次来的时候自己是怎样追逐的表哥，香莲不知道冷落是咋回事，只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该受的罪受了，还得启程，表妹扶着香莲上了车，继续往里走去。
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了表哥的车，表妹轻轻地对香莲说”姐，到了，咱把蒙头红带上吧。”
“嗯”，浑身酸软无力的香莲只觉得自己就想跟面条一样直不起身来，靠在车座背上，任由表妹摆弄着蒙头红给她蒙在头上，而一旁的小男童也早已惊呆了香莲的晕车，不知所措的看着香莲，也不知道来拿香莲手里的红包和糖，香莲把这一切直接递给了小男童。
“姐，我和晴儿，还有司机送到这里，一会他们叫我们吃饭，我们就不去了，接着司机师傅的车，一块把我们拉回去的了。”海燕轻声的对着香莲嘀嘀咕咕：“姐，看看这里的样子，也一定没啥好吃的。”
“我姐夫也不过来看看你，真是的。幸亏咱不来这山里，瞧这里的样子，是人住的地方吗？我和晴儿接着坐车回去，我分分秒秒都不想在这儿，瞧那吓人的山路，崎岖的让人不敢走，司机不带回我们去，换了别的司机，我们还真不敢坐。”
香莲听着表妹叨叨咕咕关心的而又天真的样子又一次偷偷笑了。“行，那就这样吧，再见。”香莲也记不得自己说了多少话了。
没有开车门的红包，一如既往，一毛不拨的公爹。
香莲蒙着蒙头红看不见周围的人，也不能四处偷窥，只听着有人招呼海燕和晴儿走了。
车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妹子，你低下头，我抱你出去。”香莲很诧异怎么是个女人的声音，这按规矩应该是大伯哥或者陈世美自己来抱得啊！
没时间让香莲选择和去想，因为晕车已让香莲再也坐不住，容不得矜持，容不的选择，香莲只想快点出去，坐得舒服一点，让一直蜷缩的小腹里的小东西舒服一点。
香莲记着前大舅母的话，心想这回可得注意啦，使劲低下了头，然而意想不到是“砰”地一声，任凭自己的头低的已经不能再低，还是被前来抱她的女人温和的嘱咐她低下头的女人，双手使劲儿一托，随着“咚”的一声磕在了车门顶端，香莲一阵儿脑袋嗡嗡的。
香莲只觉得抱着她的女人轻松的就把她抱到了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走了。
只留下香莲自己呆坐在那儿，低着头，厚厚的蒙头红使她看不清外边的一切，蒙头红就是婆家拿来一块红色四方围巾，也没有象征吉祥的栗子和枣。
自己刚才已经把手里的一切都给了来押车的小男童，空着手，坐在那儿。
香莲也没人跟她说带什么手套，就那么露着两只手，也没有带上嫂子给的半新不旧的布艺鲜花。
香莲透过蒙头红感觉院里就一把椅子，自己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把椅子上。
一个被诅咒的哭泣的夜晚，一个不该出现，说不磕着自己让自己低下头的，却又狠狠的磕了自己头的神秘女人，自上车后就不见踪影的表哥，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的香莲心里五味杂陈，第一次心里一向慈悲善良的香莲咬紧了玉牙，平生第一次淡淡的恨意从心头略过。
就这样啊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人们陆续的走了过来，院里的人开始多起来，香莲觉得表哥陈世美也来了，只听的一阵鞭炮声从院子的大门口那边传来。
“一拜天地，”接着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很大，人不是很多，香莲听的特别清楚，没人走来跟她说拜天地要磕头，娘也没告知香莲婚礼仪式，香莲心里压根就不想低头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
“二拜高堂”香莲听得清楚但是头有点晕，香莲隔着蒙头红啥也看不到，表哥离他没有半米远，也有一米远，听着表哥嘿嘿的笑声，香莲估计她和表哥的距离。
表哥离他这么远，更不会扶着香莲对着他的父母方向磕头，香莲也不知道她的父母在哪里坐着，香莲脚下就是土丘，担心自己穿着高跟鞋不小心会磕到出丑的香莲原地未动，依旧也没有对二老公婆行结婚大礼。
“三夫妻对拜”，香莲也不知道该朝着哪才是他的表哥，香莲依旧站直了身子纹丝不动。
没有起哄，没有任何人碰她，更没有任何人扶着她，更没什么下车上车，给公婆开口家爹娘的什么红包，赏钱，她的表哥三声过后不知道害羞还是无知，听着脚步声早已不见了踪影。
“新人入洞房”。随着这最后一声，人们又都散去了，香莲依旧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站着，犹如泥塑玉雕般稳稳地站着，等着有人扶她跨过高低不平的院子走进屋里。
只是香莲的心里早已经如晕车时那般翻江倒海，波澜起伏......
过了很长时间，也没人过来扶着香莲走进屋里，更没有什么司仪引导，更没啥香莲表哥，或者什么陈世美来跟她入洞房。
香莲直了直笔直的身子，更加泥塑玉雕般站的稳如泰山，心里的北风早已刮了透心凉，紧咬的不是嘴唇，而是觉得自己的牙齿就要被自己咬碎了，晕车，呆坐，不知东南西北的婚礼仪式，不知在不在的表哥，这一切香莲的心里浊浪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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