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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42年的冬天，隆冬烈风，雪埋了山路。抬眼望去，四周尽是白茫茫的寂寥。
山脚下，一辆装饰精美、雕刻繁琐的马车滚着轱辘行过，雪花压着车篷，随着震动轻巧地落下。
山坡上，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背着齐人高的木柴颠簸地行走。粗麻绳捆在身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瘦削白皙的手臂露在冰凉的空气里，破烂的布条覆不住上边的青紫伤痕。
马车里的男子，玄袍玉冠，广袖流光。年纪不过弱冠，却威严自生。披着雪白的狐裘，容颜俊逸。掀开帘子望着白雪皑皑的山林，陈篟看到远处那踽踽前行的小黑点。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忽然一声惊叫刺破了山林的寂静，他推开马车，看见那小黑点皮球似的从山坡上直滚下来，扑通一声不见了踪迹。
“主公去哪？”
陈篟不理小厮的呼唤，匆匆向那处跑去。
他看见那孩子伸在水面的单薄的小手，像是命运的安排，他没犹豫，脱下裘衣便跳了进去。
深冬的湖水冰凉砭骨，清冷至极而不觉寒。他在水中睁了眼，看见那孩子被浸了水的柴木拖着下坠，墨一样的长发飘洒在水中，面庞清秀明丽。
陈篟一把抓住那孩子，咬着牙扔他上岸。寒风侵袭，身上是刺骨的痛。
只是一眼，心思便陷进那孩子清隽的眉眼。墨发如瀑，肤白胜雪，好一个惊艳风骨。
小孩哆哆嗦嗦，水滴从他结了一层薄霜发缘流过去，单薄的嘴唇冻得青紫。
陈篟心生不忍，耐着寒捡起一旁的狐裘，给他轻轻披上。
细软的皮毛温暖又踏实，韩蛮子心底热起来，轻轻道:“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他声音听起来清脆，还带着几分孩童的软糯。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陈篟将他身上捆的麻绳解下，又握起韩蛮子冰凉的小手呵气，清淡的眉眼温润如玉。
韩蛮子呆呆地望着他，身上还不住地颤抖着。
“主公，可终于找到您了！”
气喘吁吁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
陈篟放开手，低下头轻声道:“那木柴湿了，你不要背着，且快些回家去吧。”
“……等一下！”狼狈不堪的小孩瞪着清澈似琥珀的眼睛，好像欲言又止。
“公子大恩，韩蛮子无以为报。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公子您收下吧。”
他用力摘下手上环着的细细的银镯子，小心翼翼地搁到陈篟手中。
像是从未离过身一样，那镯子被磨得光洁。
“多谢了。”陈篟轻轻握了握，随小厮往马车走去。
马车驰出一段路，白茫茫的雪原映了满眼。
想起那小孩单薄的身子，陈篟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他叫停马车，冷冷的目光透过半推开的马车帘子缝隙看往外看。雪地里半黑半白的小家伙仍杵在那儿呆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
“雪天寒重，你快些回家去吧。”陈篟下了马车信步走去，轻轻揉了揉那孩子绸缎般的发。
“公子……”忽的陈篟发现那脏兮兮的小孩从后边拉住了他的袖子。
“韩蛮子没有家。”小孩低着头，眼眶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爱。
陈篟愣住了，看着他那泫然欲泣的面色，忽然着魔似的说道:“那你留在我身边服侍可好？”
一语既出，陈篟心里微颤。
他出行本隐秘，为何却要招惹这半大的小孩。
韩蛮子的眼睛却突然亮起来，明晃晃好似森林里觅食的小狼。
“韩蛮子愿誓死效忠公子！”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扑通一声便跪在陈篟身前磕了个响头，颇有壮士扼腕的意味。
“你叫韩蛮子？”
陈篟吓了一跳，挑了挑眉，赶忙拉他起身。
小孩点点头，额间磕在地上擦出了红红的印痕，衬得肌肤更加白腻。
“这名字粗俗。”少顷，陈篟抓起他的手：“你跟了我，以后便叫韩子高了，好不好？”
陈篟趁小孩正发愣，即在那白皙的手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子高”二字。指尖敏感，触到的肌肤细腻。
他握住韩子高的手，神色略显严厉:“你可记下了吗？”
“韩子高记下了！”那孩子又要下跪，陈篟心里叹了口气，赶忙又一把拉住。
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浅一深两串脚印，夕阳西下，皑皑的雪山上笼罩着浅薄温暖的光晕。
陈篟拉着韩子高的小手，信步往马车走去。
他还不知道，或许，韩子高这个名字，让他这一辈子，他再也纠缠不清。
……
“公子，韩子高的卖身契已赎来了！”韩子高一个人待在暖烘烘的马车里，小厮在马车外向陈篟禀报。
“公子要的东西，周公子也已拿回来了。”小厮低声说道，从袖子里偷偷抽出一本卷轴递给陈篟。
韩子高正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瞅着外边，忽然一个彪形大汉冷不丁地从一旁冒出来。
那男人面色黧黑，剑眉星目，吓得韩子高弯弯的细眉毛抖了两抖。
“好漂亮的小孩！陈篟，你这是从哪家抢来的？”那男人声音潇洒浑厚。
“路上捡的。”他听见陈篟似乎带着笑意，声音添了几分慵懒，那小脸倏地泛起绯红的浮云。
“乖乖，能给大哥摸摸吗？”大汉附身上前，高挺的鼻梁几乎凑到他眼前，模样生的很是潇洒。
他不由分说便伸手掐了掐韩子高的小脸道:“瞧瞧这，嫩得要掐出水，大哥喜欢的紧——不过陈篟，这小孩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怎生得这样瘦弱！”
“我在主人家做活儿，挨饿挨打也是常事，大哥不用担心我。”韩子高瞟了一眼陈篟，向里头躲了躲，轻声道。
“这，这可怎么行！你以后跟了大哥，保你吃好喝！”那汉子急了，又掐了掐韩子高的小脸蛋。
“周文育！韩子高跟的可是本——”陈篟顿了顿，“我收来的人。”
他走上马车，顺势把韩子高往身边一带。继而又轻描淡写地把周文育抚在韩子高脸上的大手打开，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陈篟，你、你！！”周文育气急:“这小孩早晚得归我！”
陈篟看着韩子高羞红的脸颊，轻轻笑了笑，隔着韩子高靠到窗帘边喊道:“韩子高是我的！”
陈篟一只手撑在韩子高脑后，虚虚地压着他，身上散出淡淡的沉木香。
那姿势和话语都暧昧得惊人，韩子高的脸像熟透的螃蟹，几乎红到耳根子。
陈篟笑着低下头，忽然看见韩子高那红润的耳垂，逗弄之心忽起，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揉。
韩子高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他从小被卖给主人家做活，平日总是受尽眼色，因着这天赐的容貌，也不乏调戏纠缠之人。只是陈篟那温和妥帖的笑容，却忽然让他向来敏感的心一震。
韩子高盈盈地望着陈篟那清逸的面庞，血液从心脏轰隆隆流过去。
“你是太瘦了，回府给你补补。”
陈篟并未察觉他的惊慌，戏谑似的说道:“这厮还真有脸皮让你叫大哥！他是我父亲身边的——朋友，你且叫他小叔好了。”
“至于大哥，你若不介意，倒可以叫我一声哥哥。”陈篟看他的眼神清和，又渗出几分温润来。
“是……哥哥。”
韩子高羞赧地点了点头，由着情绪的积压，那小脸更红了。掩映在纯白的狐裘中，在陈篟眼里平添了几分娇羞。
“乖孩子。”陈篟轻轻笑了笑，靠着马车的背枕仰起头。他闭目小憩，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韩子高看着愣了愣，忽然别过眼去。
夜幕微合，马车靠着湖边停歇。
韩子高喝了好几碗药茶暖身子，头发还没全干，双颊在火光中又腾出晕红来，忽地望上去，清丽中透着妩媚。
“子高，我叫周文育。”白日那大汉坐在他对面烤鱼，胳膊上缠着护腕，露出一截染青的纹绣，颇有几分潇洒。
“你多吃些，可别再饿着了。”周文育用瓷碗盛了鱼递到韩子高面前，殷殷地催他吃。
“你大哥我周文育活了二十七年，还未见过你这般丽质，要不是你是个男孩子，还真想娶回家去暖塌！”周文育大笑起来。他自小长在军营，又与陈篟熟络，言语中便几乎没有顾忌。
韩子高听了这话，只不由得低着头讪笑。
陈篟别过眼去，看出他脸皮薄，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闷。那玉般清润的手指不耐地敲了敲瓷盘，转身向着周文育道:“这半大的毛头小子，没事开什么玩笑。”
周文育瞪着眼睛，嘴唇动了动，又看陈篟面色似乎有些严峻，便再未有言。
韩子高等不及，他实是多日未尝鲜肥滋味。周文育看上去一大汉，这鱼却烤得外酥里嫩，让韩子高吃得满嘴流油。
转眼间夜色摇曳，众人渐渐散去了，只剩弯弯的一轮寒月钩在枝桠间飘荡。
韩子高吃得有些撑，沿着小径漫步消食。花雪荡春愁，一片冬竹郁郁葱葱栽在环形湖边，不媚世态。
从今往后，也许不会再为生活发愁了。韩子高抿嘴笑了笑，又心生半分惆怅，不自觉地沿路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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